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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安放曠散去的思緒,復又重新聚攏了回來,袖裾之下攏緊的指尖,緩然地抻直了去。
長貴說得是字正腔圓的女真語,吐話清晰且緩沉,音腔是頗為地道的,可見其早已承學已久,造詣甚至比尋常的口譯官還要好,溫廷安靜謐地蟄伏在高檐之上,細細地傾耳以聽,很快地,便將二人的對談聽得一清二楚,第一位男人是三殿下,名曰完顏宗武,負責掌舵金國西閣的攝政大權。
溫廷安一聽,心道一聲果真如此,之前她在大理寺的牢獄之中聽梁庚堯提及過,金國的黨爭一事,黨錮之爭不只有大鄴才有,金國之中亦是存有殘酷的黨爭,甚或是,金國的黨錮之爭,其存亡危急之勢頭,絲毫不遜於大鄴。
三殿下完顏宗武,與九殿下完顏宗策,他們二人各在金國東西兩域的疆土之上攝政,隨著近歲以來,黨錮之禍如泄了火的紙,燒遍了金國,兩位青年殿下,已然是你死我活的政敵,梁庚堯是全然效命於九殿下完顏宗策的,想當初,他之所以願意將大金諜者的據點,悉數告知予她,主要的目的,是期望大理寺能夠制衡完顏宗武的勢力。
溫廷安來探查四夷館之前,有揣測過,今夜即將出現的大人物,會不會同金國的天潢貴胄休戚相關,事實佐證,她猜對了,這位大人物可是金國的皇子,雖說她不知曉他是何時潛入進來的,但敵國的核心干將,已然潛入了大鄴的心脈城池,這一樁秘聞,就已足骨駭人聽聞。
長貴看上去與完顏宗武格外熟稔,莫不是,長貴本身的底細,亦屬大金諜者,這十幾年以來,一直蟄伏於溫家?
如此說來,那一夜,他在藥坊之外竊聽到了溫善晉與她的對談,就有了足夠的動機與解釋,長貴應當是從殿前司與樞密院那處收到了一些風聲,說是梁庚堯倏然被人劫走了,情勢顯然對趙瓚之不利,長貴懷疑是溫善晉在背後暗中操縱了一切,遂是存了一些濃深的惕意及機心,私自行了竊聽牆角一事。
過往的種種線索,俱是在這樣的一個瞬間完美對契上了,局部的真相,已是讓人頗覺細思極恐。
溫廷安又思及了一樁事體,倘若長貴真是完顏宗武派去蟄伏於溫家的諜者,那麼,阮淵陵麾下兩位暗探因服用九腸愁而死,會不會亦是與長貴有關?
易言之,長貴會不會才是真正施毒之人?
九腸愁確乎是溫善晉冶煉而成的,但卻是長貴竊走了九腸愁,打算迫害那兩位暗探?
那兩位諜者發覺了長貴是大金諜者的身份,深受撼動,但礙於自己的性命是危在旦夕,遂是只能吞服九腸愁,給阮淵陵留下了線索。
這一種推揣,是全然有可能的,如果這一種可能屬實的話,那麼溫善晉便是無辜的。
當初九齋雖說得到了九腸愁的線索,卻是在此處被誤導了,溫廷安便是被誤導了。
九腸愁是溫善晉所冶煉而成的,所以她想當然地認為施毒者便是製毒之人,她認為兩位暗探之所以服毒自盡,便是想要給他們留下這一種線索。但她忘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,是長貴故意多此一舉,逼迫暗探們灌飲了過量的寒食酒,又讓他們服用下了九腸愁,便是故意誤導他們認為這九腸愁是暗探有意留下的證據,誤導了他們探案的方向,把矛盾與禍水,悉數牽引至了溫善晉身上。
溫廷安的背脊不自覺地滲出了一層冷汗,指尖情不自禁地攏緊了去,她想,她還真真是小看了長貴這個人。
不論是城府,亦或者是計謀,均是縝密無比,平素在崇國公府里的時候,因是幫溫青松管事與掌飭中饋,府內之事,不論大小,皆是要同他相詢,長貴在府內管事兒的時候,並不算高調,但也不易讓人忽視,溫府之中不論是下人院,還是各院主子,都會敬讓他三兩分。
但溫廷安委實沒料想到,長貴竟然會是金國三殿下完顏宗武身邊的鷹犬,長貴的底細是大金諜者。
他的中原話,說得同梁庚堯一樣好,讓人聽不出有絲毫來自白山黑水之地特有的口音。
溫廷安兀自怔了一會兒神,長貴在溫府身邊蟄伏了這般久,那豈不是……
溫青松年歲大了,近幾年來,素來視長貴為心腹,諸多要務,都是漸漸移交給了長貴打理與掌飭,各房叔伯們亦是信賴於他,在書房論議政要大事之時,從未讓長貴迴避過。因於此,長貴算是府邸內掌舵情報最多的耳報神了。
如果長貴是自己人,知曉這些關乎崇國公府的內情,可能還沒什麼,那麼,假若長貴是個諜者呢?
試想一想,有這般一個人,脾性敦厚實誠,在府邸里生活了十餘年,孜孜矻矻操勞府內諸務,深得府內上下諸人的信服與倚靠,然而,有這樣的一天,卻發現這樣一個人,他的良善暾厚,全是精心偽飾過後的假面,他明面上所做的每一樁事體,其實皆是別有居心,甚或是居心叵測。
長貴如今是崇國公府里接觸情報最多的人,畢竟他與溫青松關係融洽,溫青松什麼事兒,不論大小,都欲跟長貴交代一回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