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8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趙瓚之頗具審量意味的目光,如一柄淬了鋒芒的長劍,高高懸抵在溫廷安的身上,溫廷安以為他僅會雲淡風輕地撇上一眼,便會挪開視線,殊不知,她竟是看到他的革履朝著自己踱近而來,下一瞬,她的下巴頷被一隻修直冰冷的手捏了起來,趙瓚之半蹲在了她半尺之外的位置,對視良久,他似笑非笑,冷白的薄唇微微勾抿起了一個弧度,地道:「不知為何,本王感覺你頗有些面熟,本王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你?」
此話一出,原是和緩的氛圍,一時之間,劍拔弩張的起來。
溫廷安心底陡沉,她知曉趙瓚之已經覺察到了什麼,方才那一句話,委實太過於露骨,明眼人都聽得是一句試探,字字句句之間,俱是暗藏弒氣與機心。
若是尋常的人,聽到媵王這般問話,估摸著早就心生憷意,但溫廷安還能維持坦蕩與鎮靜,面容上仍舊是誠惶誠恐的模樣,她想著垂首說話,但趙瓚之的手指一直緊緊鉗攥著她的下顎,不但並不鬆開,指腹處的力度,反而偕時漸緊。
此一瞬,溫廷安驟然知曉趙瓚之為何要攥住她的下頷,他是為了試探她臉上是否戴有膠皮面具!
委實是居心叵測。
但她偏偏不能反抗,若是反抗的話,反而會顯得極為可疑,可是倘使她不反抗的話,那面容之上所覆著的面具,一定會被當場撕下!
撕下的話,尋覓媵王通敵叛國之物證的計劃,便會徹底敗露,這也便是意味著,他們此前所做的種種,皆是前功盡棄了。
她該如何是好?
擱在她近前的,有且僅有兩條路。
——是掙脫開媵王的桎梏,自行請罪找補?
——亦或者是盡憑天命,完全原形畢露?
第一條路,姑且尚有一絲生機,可能到時候會遭罰,但罪不至死。
但若是走第二條路的話,則是連一絲生機都沒有了。
趙瓚之此前掀起過士子鬧事、流民尋釁的動亂,在動亂之中,他讓殿前司暗中遣人刺殺她,如此到來,他極可能是認得她的真容的,龐瓏與鍾伯清二人,她亦是打過幾次照面,他們也是認得她生著什麼面目,假令讓趙瓚之、龐瓏和鍾伯清認出她來的話,她唯一的下場就是一個死。
溫廷安心間驟地打了一個突,此一刻下定了某種決心,牙關緊扣,正欲沉下首,避開媵王手指的桎梏——
離她不遠處是幽景橘火,良饌美酒,本是教人心曠脾怡,不過,此刻伴隨著一陣擊鼓吹塤的錚琮樂音,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,從席間轉移,皆是聚焦在了茗鸞苑的水榭之上,水榭四圍搖煙碧水,其上搭建有一樁半丈之高的金台,彩綢鋪設在台檐之上,絲絛千萬縷,造相蔚為壯觀,眾人且聽聞,今夜的競標會之上,來了一位天姿國色的俏佳人。
及至綢簾緩緩地拉了開去,常娘帶著秋笙來到金台之上,一霎地,雜沓喧囂的眾聲,從沸騰之態,化作了希聲。
溫廷安明顯覺知到媵王的注意力,亦是被吸引了過去。
浪潮般的垂簾徐徐朝兩側拉開,只見秋笙,獨自一人幽立於拱月軒榭之上,水榭之下是碧水躍金,反襯得她的面影浸裹在了半是朦朧半是晦暗的光影之中。溫廷安知曉溫廷舜是男扮女裝,但遠觀而去,他的身影竟是讓人嗚咂出了一絲纖細荏弱的雅韻,他梳了一個精緻出塵的雙刀髻,柔情綽態,媚於神思,凌波微步,顰笑之間盡態極妍。
他今夜沒穿那遍地荼白天水碧,僅是穿著一襲織金山茶色煙羅齊胸襦裙,外罩一身曳地的梅花長褙,這水榭之上放置有不少薄冰,薄冰催發如煙渚一般的冷寒霧靄,升騰的乳白漉霧,又儼似皚皚白雪,秋笙身後是蒙絡搖墜的石瀑,當她從畫簾之後,緩緩行至畫簾之前時,仿佛置身於瓊瑤玉芝般的仙境之中,如夢似幻,如雨如露,他的玉容,驚艷了韶光,驚煞了眾人的眼目。
不得不說,溫廷舜的出現,非常及時地拯救了溫廷安的處境。
所有人的注意力俱是被轉移了,皆是聚焦在了金台之上的冷美人,基本沒什麼人會注意到她了。
媵王適時鬆開了對溫廷安身上的掣肘,溫廷安如蒙大赦一般,跪伏在了地面之上,以額深深貼著地面,媵王略顯不耐地擺了擺袖袂,這是讓她趕緊離開的意思了。
趙瓚之雖是對這個秦氏,藏有幾些疑慮,但他往深處想了一想,覺得自己可能是終歸多慮了,溫家大郎近些時日,一直在雍院的上舍院裡讀書,怎的可能會出現在此處?
大抵可能是他謬想了罷。
這個秦氏的骨相雖好,但皮囊委實稱不上上佳,方才他試探了一番她的面容,倒是沒發現有膠質面具在痕跡,這就說明這一位老婦骨相好,只是一樁偶然之事,並不作為懷疑她身份的證據。
但他並不信她方才口中所言的隧洞鬧鬼一事,這個世間根本不可能會有鬼,一切靈異鬼祟之事,只能是有人在故意為之。
並且,掀起隧洞鬧鬼風波的,很可能不是鬼。
很可能是人。
至於是何人在裝神弄鬼,究竟為何要裝神弄鬼,要細查才知道。
如果這人鬧鬼,是為了在他的計策之中使些絆子的話,那麼,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