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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這個年僅八歲的小男孩啊,挺直了脊梁骨,用一張雖稚嫩卻堅執的面容,對她一字一頓說:「娘不能這般自私,我好想活著,可是您死了的話,旁人便會說我是個沒娘的種,我不想受旁人的輕侮。所以——」
「娘,求求您,求您活下來,好不好?」
常娘的死志一下子就輕了,她更是被旬哥兒的話一舉擊潰了,她答應過旬哥兒,要好好活著,旬哥兒是她活在人間世里唯一的盼頭了。
她對旬哥兒好了不少,讓他在幽州的蒙館裡讀書,旬哥兒有科舉的念頭,她祈盼他往後能步入青雲路。
她對旬哥兒越好,與諸同時,她心中也對笙姐兒愈有濃深的愧意,她沒有保護好她的小姑娘。
思緒千迴百轉,常娘在七日前,初見了秋笙之時,竟是有一種如見夭女的幻象,畢竟,二人真的生得太相似了,不僅是面靨與五官,身量與談吐,還有是那穿衣的用色與偏好,都別無二致。
那一襲遍地荼白天水碧,便是她為笙姐兒所縫製的嫁妝之一,當這一席裙賞穿在新來的秋笙身上之時,有那麼一瞬間,常娘心中大慟,深深覺得,是她的笙姐兒回來了。
可理智在不經意間地驚醒了她,眼前的秋笙,並非她的笙姐兒。
一片亭亭青煙之間,常娘緩然地回了神來,思緒回籠,心中的沉痛之意淡了些許,眸色亦是微微凝了住,看回秋笙,她的心腸硬了一硬,聲音陡地冷然了幾分:「新遣出去的那一批勞役,縱然他們有存活之機,但這些人亦是不能活。」
溫廷舜心下驀然一凜,在原地靜坐了好一會兒,常娘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,幾近於不言而喻——這就是說明,在隧洞塌陷了以後,常娘並未吩咐雲督頭立即進行掘洞之務,石場之上的勞役,他們沒有救人。
這是在置魏耷、龐禮臣、呂祖遷與楊淳四人生死於不顧。
溫廷舜沒有去問常娘為何未行救人之舉措,否則,容易招致常娘的懷疑。
不過在此番,常娘抬著眸看著他:「秋笙為何會問及此事,那一批被掩埋在隧洞裡頭的雜役,可有你相識相熟之人?」
看上去是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,但在斟字酌句之間,滿藏著試探之意。
椿槿亦是反應了過來,目光落在了戧金填漆的几案之上,不動聲色地為秋笙重斟了一盞茶,勾眸巧笑地道:「常娘子莫要說笑了,妹妹是什麼身份,那些勞役又是什麼身份,妹妹怎麼可能會認識那些人?」
透過窗欞隔間的赤金色熹光,在偌大的車壁內外輕輕震盪著,溫廷舜的穠纖睫羽之上蘸染了一些碎光,因此襯得他面容一部分浸溺在了晦影之中,情緒莫測且未明。
少時,溫廷舜溫沉地笑了笑:「秋笙是在替常娘子做考慮,您這幾日皆在籌辦競標會一事,茲事體大,切不能出任何簍子,加之能來競標會的人,非富即貴,萬一有人發覺了隧洞吞人一事,起了疑心,那豈不是擾亂了您鋪設好的整一盤棋?秋笙問及此事,不過是怕有些人,意圖不軌,壞了您的好事,未雨綢繆,總歸是好一些的。」
此處所提及的『有些人』,其身份與算計,自當是不言而喻。
常娘眸底晃過一抹異色,這酒坊內外,最近確乎是被大理寺的暗樁盯上了,對方還盯得格外隱秘,就拿昨夜來說,競價會的前夕,這帳房裡的李帳房與管事小廝,俱是被砸昏在地,不省人事,而這藏匿於暗格之處的一疊假帳冊,據掌事姑姑說,沒有動過的人為痕跡,遍搜那帳房上下,亦是沒有任何一物缺失。
那就奇了怪了,這個賊人潛入帳房,打昏了李帳房與小廝,又不探囊取物,其之所圖,究竟是什麼?
常娘雖摸索不出這賊人究竟懷揣什麼計策,但她早已在暗中布下了暗樁。
常娘淡然一笑,目色輕輕落在了升起裊裊青煙的茶盞之上,道:「原來秋笙是在憂心這般事,無礙,我已暗遣一位人物,設了一些計策,估摸著,那些人行將是咬餌了。」
「咬餌?」溫廷舜狹了狹眸心,「常娘子的意思是,您今番只留掌事姑姑一人在坊內,明面上是疏鬆管制,暗面下是一出空城計,專門用來引蟄伏在坊內的賊人上鉤?」
「錯了,這一回,不是掌事姑姑設計,她不過是宅婦,哪有祓除細作的本事。」常娘雲淡風輕地抿唇而笑,玉潤修直的指腹,在扶幾之上輕輕叩擊著,奏出了一陣頗有節奏韻律的聲響。
溫廷舜斂了斂袖裾,心中思及了什麼事,陡沉了下去。
常娘遣了一位人物。
這人是誰?
「那豈不是坊內有一齣好戲可看?」椿槿笑著附和道。
常娘抿了抿檀唇,道:「估摸著,現在好戲就已經開場了。」
溫廷舜眸色一凝,沒成想常娘竟是留了一手,他的指尖輕輕撫在了几案之上,面容漸然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翳色,抿著唇,邃深的眸底之下,是一副若有所思之色。
顛簸的馬車踩著轔轔之聲遠去了,常氏酒坊之內,晝漏初盡,日色綿長。
這廂,沈雲升同另幾位雜役,將新釀好的一桶武陵玉露,徐徐地運入了地下酒窖之中,沈雲升拿起肩膊上的汗巾,輕輕地拭了拭汗漬,趁著眾人歇在原地,他一面將汗巾搭在肩膊處,一面對雜役頭子道了一聲:「我去解個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