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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為制敵先機,媵王的動作必須要快,要快,因著要快,致使他算岔了採掘隧洞的適宜天時,開春之初便急募了一批勞役,讓他們晝夜不輟地掘采菱花燧石,這一樁事體他不好明面出手,他知曉大理寺盯他盯得很緊,遂是委託於暗樁之一常娘,常娘原是把事體辦得極是妥帖,但不曾想過,天有不測之風雲,久晴大霧必雨。
前幾日,驟然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霏霏春雨,雨絲的勢頭並不甚,但對於石場裡掘石的人,卻是極為致命的,粘稠綿密的雨水,悄然滲入了石基與地脈深處,讓這深達七丈的隧洞,在不為人知的時候,將其肢解成了一座岌岌可危的危樓,夜半雨水一沉,這一座隧洞就轟然坍塌沉陷,那石場裡那勞役督頭的話來形容,那場面撐上一句山崩地裂也不為過,場面極為駭人震顫。
隧洞裡頭,攏共有七人,有三位資歷較老的勞役,另外四位俱是當日新來的勞役,不消說,溫廷舜已然知曉這四人是誰了。
他端坐在馬車之上,思緒卻如紙鳶一般縱出了窗沿,他想象著坍塌時的情狀,七人尚在隧洞的最深處采著菱雲燧石,他們沒個防備,也壓根兒來不及逃,悉數被掩埋在了七丈之深的地脈之下。
事態遠比溫廷舜所料想得要嚴峻與複雜,隧洞若是坍塌了,不論大小,裡頭被掩埋的人,能活下來的,近乎微乎其微。
那麼,魏耷、龐禮臣、呂祖遷、楊淳他們……
這一道消息,壓得格外嚴密,唯有酒場的督頭與常娘二人知曉,椿槿也是今番才知曉隧洞吞人一事,花容之上難掩詫色,但很快恢復了鎮定:「塌了也無妨,好在那些被掩埋下去的人,一個一個俱是奴籍,只消將帳籍和路引一併地毀了去,饒是有人泄情給了官府,官府調兵遣將來酒場探查,怕是也查不出這些人的名分,若要立牒訟獄,怕是更加困難。總之,優勢是在我們這裡。」
常娘眸心淡淡,說道:「石場之中,不會有人泄密的,有雲督頭在場子裡頭把關住了那些勞役們的嘴,一番聲東擊西的恐嚇,他們便是嚇成了軟腳蝦,假令又有人嘴碎,便立即拖去杖了罰,以儆效尤,現在,這些人的嘴特別嚴實,他們知曉,自己的命拿捏在了石場之中,只有在石場裡頭,才是最安全的,若是出了石場,他們的性命便是不保。兩害相較取其輕,但凡是個人,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,他們心中都有計較,縱使給他們一百個膽子,也不會將此事捅出去。」
溫廷安眸心深處,覆了一層極薄的冷霜,任由扶幾之上酌至一半的香茗冷卻。
照常娘的意思,那雲姓的石場督頭,怕是也將酒場裡頭的勞役悉數嚴教了一回,一時之間,石場裡人人自危,委實不敢妄自多言。
這也勿怪阮淵陵派遣出去的暗探,為何查不出魏耷他們四人的線索,原來是消息都被常娘與督頭壓了下去,縱然要密查,但那勞役們集體串供,口風甚嚴,旁敲側擊一番探詢,也不易問出端倪。
他袖裾之下那一截清瘦修長的手臂,青筋微微突起,甚至是骨骼也驟顯了起來,白皙的面龐沉浸在了半晦半暗的光影之中,眼眸隱微地眯了起來,淡淡地深吸了一口氣,極力將內心裡的一些思緒鎮壓下去,克制住了面部神態,表情仍舊薄澹矜冷,似笑非笑地問道:「倘若這些被掩埋在了隧洞之下的人,他們還活著呢?」
椿槿驀地一怔,遂是望向了常娘,秋笙繼續問道:「這些勞役如果還活著的話,常娘子可有遣人將他們救出?」
這一番話,多少有些質詢的意味了。
常娘默坐了一會兒,看了秋笙一眼,秋笙的眼神是纖柔的,沒什麼鋒芒與寒意,似是方才那一問,不過是她隨口問出來的話罷了,並無與她針鋒相對的意思。
常娘下意識揉了揉眉骨,暗忖自己應當是多慮了,秋笙的底細她特地查過了,是揚州西湖的一位瘦馬,父母雙亡,身世慘淒,被牙行轉手賣了三次,前兩次因不堪鴇母蹉跎剝削之憂,都逃了出來,這一次她被牙行賣入了常氏酒坊之中。
常娘初見秋笙纖弱扶風的模樣,不知為何,竟是想起了自己一個早夭的女兒,她女兒同秋笙一般,姝色艷美,身骨卻很孱弱,脾性亦是嬌縱,而諱字里,亦藏有一個『笙』字。假令不是因一年前的元祐戰亂與和談,她的笙姐兒,就不絕會淪落為了戰俘,被金人抓去了戰俘營里,像是卑賤之物,被大肆輕侮,常娘是後來實在亂墳崗尋到她的笙姐兒的,滂沱大雨之下,小女孩的衣衫盡破,眸瞳黯然,臉色枯敗,儼似被盡數蹉跎的一枝嬌花,盡成凋敝之色,零落成泥,毫無生氣。
那一年,她的女兒笙姐兒只有十五歲,在一年前,她剛為笙姐兒覓了一位好良婿,雙方家裡都互換了庚帖,納了吉,籌算好了嫁妝,待一切準備停當,今歲驚蟄前後,笙姐兒就準備嫁做人婦了,但元祐議和一案,將一切都盡數擾亂了。
常娘其實還有一個兒子,名曰旬哥兒,但她偏偏寵愛笙姐兒,大抵是笙姐兒太柔弱了,也招人疼愛,常娘的愛就不是雨露均沾的,對兒女們的關注之中,總是會偏向笙姐兒多一些,致使旬哥兒並不親近她,反而親近父親,但在一年前的戰亂之時,旬哥兒的父親死在金兵的亂刀之下,笙姐兒也死了,常娘悲痛欲絕,原本也欲自盡,是旬哥兒阻住了她,拉著她隨著大隊伍一路流亡,從元祐一路流亡至了薊州,再從薊州流亡至幽州的漏澤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