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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語罷,抬手擠搡了她一下,把她一舉推入了車壁之內。
溫廷安佯作露出一抹惶然的懼色,規規矩矩地叩了首,蜷伏在一隅靜候著,一些粗使婆子見狀心生憫意,給她讓了一個較為敞闊的位置,還悄然遞上了一個饃饃,趁著幨簾落下,馬車內驟然一黯,對她溫聲道:「您出來得急,怕是還沒用早膳吧,這個饃饃尚是熱著的,若不嫌棄,便拿著吧。」
溫廷安受寵若驚般地接過,這個饃饃果真是熱乎著的,口感也極軟,用畢,她心中某一根心弦微有觸動,對婆子們言了聲謝,眾人搖了搖首,笑著道:「吃飽了,便能有氣力幹活了。」
溫廷安的眸底到底是捎了一份戚然,這些人怕是還被常娘深深地蒙蔽在了鼓裡,明面上,說是來酒場裡頭干又苦又重的勞活兒,但她們不知曉地是,這其實是一場毫無退路的鴻門宴,她們隨時可能喪命,帳籍會被滅毀,她們不知曉這是一場早就籌策好的陰謀。
溫廷安端視著這些婆子與婢子的面容,她們的面容,或是布滿風霜,或是青澀稚嫩,是一張討生活且飽受摧折的苦相,眸底卻具有一份暖和的冀色,身世雖說慘慘戚戚,但至少對眼前的日子充滿著期望。
她很想告訴她們,『快逃,離開這裡。』
溫廷安張了張口,卻是頓覺喉頭澀然,什麼話也說不出,就如在那一場綺夢之中的那般,身體像是入了禪定。
她側了側眸心,伸出手靜緩地搴開幨簾的一角,日頭一寸一寸地斜斜攀爬上了坊間樓宇,勻散出一派赤金色的遠空淡影,外頭是漸行漸遠的破曉曙色,裡頭還是步步進逼而來的昏晦,這一圍幨簾,將朝昏切割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間,她淡淡地垂下了眼睫,一抹黯色薄薄地覆蓋了下來,正所謂『開弓沒有回頭箭』,她已然調查到了這一步,不會畏葸不前。
甫思及此,溫廷安的面容恢復成了慣常的素淡之色,靜靜諦聽著轔轔車轂之聲,她不由想起了溫廷舜。
她是去密查魏耷他們四人的下落,那麼溫廷舜呢?
他以秋笙的身份去了酒場,那勢必就擔司起了主舵競標會的使命,不知為何,競標會的規模盛大敞闊,光是憑藉他與常娘,要應付二十一位承買者,極可能會自顧不暇,這就需要一個當堂坐鎮之人。
溫廷安心中即然浮現起了一道沉鷙陰峻的人影,媵王趙瓚之。
不知為何,她竟是能強烈地感知到一種預感,今日之時,必會同趙瓚之打一回照面,想起趙瓚之這一位人物時,她心中亦是隨之泅起了一陣極為強烈的悸顫,這一份悸顫攪得她心中微慌。
溫廷安薄唇輕抿成了一條線,視線抻出了車檐,望向了行在前頭的那一輛華蓋馬車,眉宇之間漸然攏起了一團隱憂之色。
華蓋馬車之內,秋笙靜坐在了湖綠錦紋氈毯之上,斂目養憩,近旁的椿槿將博山爐熏燃了,少時升起了一抹浥浥清煙,車壁內外縈繞著嫻淡的香氣,她為秋笙與常娘各泡了兩盞君山毛尖,常娘一面執著茶盞,一面對秋笙恭謹地道:「秋娘子,請。」
昨日聽聞這位難伺候的主兒,差點將浣衣坊里的秦氏的指甲給剝除了,這事兒聽在椿槿的耳畔里,就有些悚然慎微,這個秦氏昨日剛來,今兒就被驅逐去了酒場,饒是她是旁觀的人,見此老婦之遭際,亦是不免唏噓。
秋笙慵倦地睜開了雙眸,抬起纖指揉了揉眉角,淡掃了那茶盞一眼,隨手輕捻了起來,慢條斯理地涑了涑口,涑畢,只聽常娘淡笑著道:「秋笙,我知你性子素來耿率,但昨番,你來尋我時,我心中訝然不少,你為何會改了主意,我前幾日說服你去酒場主舵競標會,你可是拂了我的面子。」
明面上是無傷大雅的調侃,但暗地裡究竟是試探,亦或者是懷疑,那真實的意涵,可就是極為耐人尋味了。
溫廷舜不緊不慢地將茶盞,擱放在了嵌玉琺瑯幾案之上,以手支頤,偏了偏首,嬌慵的視線看向了車檐之外的景致,外頭的春色覆落在了他皎白玉潔的面靨之上,默了一會兒,他淡聲解釋道:「前幾日是秋笙不太懂規矩,拂了常娘子的一番眷意。這幾日,秋笙整日在競價會對著那幾張面孔,看得都膩味了,也無甚麼盼頭可言,思來想去,秋笙也相通了,毋寧去酒場裡頭,見見世面,洗洗眼睛,莫負了常娘子的好意。」
這番話說得自是無懈可擊,但聽者也嗅出了幾分野心昭彰的氣息,教人不免推揣出,秋笙是看不上宋仁訓與孟德繁兩位公子哥兒,嫌殿前司與兵部官品低,想要攀更高的枝兒。
當然,在常氏酒坊裡頭,也只有秋笙膽敢道出這一般話,椿槿身為伶人之一,是萬萬道不出的,她姿容雖好,但較之秋笙,五官仍舊有幾分遜色,因於此,也上不了競價會的台面。
她來得比秋笙要早十來日,資歷也比秋笙要深,但這天時地利與人和,倒俱是讓秋笙給一併占了去,她心中不免有些澀然與妒意,但明面上巧笑倩兮地捧場道:「今兒可是沾了妹妹的福氣,我這當姐姐的,亦能跟著開眼界了。」
溫廷舜怎麼能聽不出椿槿的陽奉陰違,但他面色絲毫不顯,與之客套數句後,便狀似不經意地談起:「今兒有這般多的天潢貴胄要來,若是要伺候人的話,坊間的好幾位姐姐都能勝任,為何要偏生捎上下人院裡頭的那些賤奴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