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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孰料, 目下秋笙一出場,溫廷安難免震懾得舌橋不下。
在東簾服侍左右的蘇子衿,亦或是混在下人堆里的崔元昭, 還是負責運酒的沈雲升, 少年四人,皆在此一瞬堪堪停住了手中的動作, 抬眸望定了那一柱戲台,僵直的面容上, 眸底盡顯愕色。
好在大宅庭之上的氣氛沸騰如注,眾聲雜沓紛揚,在這個酒香濃韞的夜色里,掀起了驚濤般的漣漪, 目下竟一時無人覺察到在場這四人的異狀。
卻說溫廷舜扮演的這位秋笙娘子, 如雪般柔膩的一張臉盤兒上,五官的廓影疏曠幽邃,雲髻峨峨, 修眉連娟,身淡披著一席薄羅水裾, 輕曳著曳地的霧綃,每行一步,那耳懸的一對明珠瑤碧耳璫,隨著霧綃而輕奏出婉轉的樂音。
溫廷安知曉溫廷舜反串成了嬌羞的芳華女子,七日前也在九齋里見識過一回,但那一回,姑且只是覺得溫廷舜的五官可塑性極好,扮什麼便是什麼,男扮女裝時,她庶幾是認不出他的男相了,若是不熟稔得他的話,等閒便是覺得這是貴門閨闈里豢養的大家閨秀。
她無論如何都沒料到,溫廷舜除了扮女相逼真,就連女子的神態、儀姿與容止亦是能摹仿到了奧妙與精髓,這已然不是以假亂真的地步,而是登峰造極了。
這也勿怪溫廷舜能瞞天過海,一舉瞞住了世人的眼睛,讓常娘信服,或是讓宋仁訓那些紈絝子弟春心萌動。
縱然溫廷她身為女子,在這秋笙時不時的秋波暗度之下,她的心弦,亦是難免要無可自抑地顫動分毫。
溫廷舜在圓台之上緩步而前行,精緻柔婉的眉眸從外端,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,常娘吩咐椿槿呈上了那一壇釀製好的武陵玉露,椿槿恭順地伸出雙掌,將酒罈遞呈給了他。
他含笑接過,他的動作端的是纖柔楚楚,俯眸低眉的模樣,一徑地入了畫來,絲毫沒有矯揉造作的摹仿之感,仿佛這矜貴的教養,是渾然天成地鏨刻在了他的骨子裡。
他不需要多費什麼心思,甚至不消去學些什麼,他一顰一笑,俱能將這些御人之術與閨閣教養,信手拈來。
秋笙出場之時,常娘正立於二樓的水榭雙櫳門之下,靜靜地觀摩著大宅庭內的一舉一動,同時也掌飭著整一座競價會的秩序。同時,她也竊自在思忖夜襲李帳房與小廝的那個賊人目的何在,但目下,這台上台下氣氛正酣,氛圍行雲流水,一切都未出岔子。
常娘手執一柄縑素菱紋團扇,半張面容遮掩在了晦暗的光影里,瞅見這東西兩簾的人氣都沸熾了起來,她遂是朝秋笙使了個眼色,示意她可以繼續下一步動作了,秋笙旋即悟過了意,即刻不動聲色地動了動眸梢。
溫廷舜將此一壇武陵玉露,輕輕擱放在烏柏木嵌雲立榻之上,立榻之上鋪設著柔軟纖潤的一層雲香紗,借著柔黃的燈色掩照之下,香紗佐烏柏,玉露襯絕色,場景煞是養眼。
溫廷舜對著東西兩簾攢動的縉紳們略行一禮,姿影嫋嫋,他壓著眸底的一抹懨色,垂著眉眸,穠纖的鴉睫完美遮掩住了思緒,淡笑道——
「諸位官爺今夜能來捧秋笙的場子,秋笙惶恐,且不勝感激,秋笙今夜不為旁的,只因常娘子釀造了一壇好酒,老爺們想必也熟知一二,此酒的水,乃係兗州的春水泊,所釀曲用的米糧俱出自蜀地,而酒匠自當是呈中第一的常娘,因此酒稀貴,今日僅釀製了一壇,若是獨衷此酒的老爺,可以競價了,低價是老規矩,一百兩。」
溫廷安拎著紋壺,嫻熟地游弋於西簾賓客之間,她沒去觀察秋笙,但一聽那一口吳儂軟語的蘇州話,她心中有些驚艷。
黃歸衷在三國之語這一門課上,除了教授他們女真語、蒙古語、晉語,且還教授了他們講地方的方言,黃歸衷是翰林院的大學士,年輕的時候週遊大鄴,對南方一些府州的方言很有研究,得暇之時也教過他們一些南人擅講的漢話,諸如蘇州白、揚州白。
此番,溫廷舜一開腔,說得便是極為柔腔軟調的揚州白,他這一番話說得格外熟稔,話辭纏綿靡麗,但又尾調摻雜著中原官話的影子在,這就給一眾賓客們製造了一種錯覺,這位秋笙是出身於揚州,地道的揚州人士,來了洛陽之後才學會說中原話,是以,她說中原話的時候,會裹捎著一腔酥入骨魄的揚州口音。
溫廷安狹了狹眸心,一時有些忍俊不禁,溫廷舜這廝不論是造相,亦或是談吐,堪稱無懈可擊,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到他身上去。
她掃了東簾一眼,宋仁訓和那一夥紈絝子弟,視線至始至終都纏在了秋笙身上,眼神被勾去了,三魂七魄亦是跟著丟了。
若是有朝一日,這些人都知曉秋笙娘子的真實身份,那面上的神態,應當是格外得精彩絕倫罷。
不得不談,朱常懿讓溫廷舜反串,自有這般深廣的用意在。
宋仁訓那一幫輕佻不羈的縉紳,不再纏著蘇子衿不放,這讓蘇子衿如蒙大赦一般,他拎緊了紋壺,快步行至了主廊盡頭,借著斟酒的空隙,同溫廷安會合,沉著嗓子低聲問道:「方才那位秋笙娘子,莫非真的是溫廷舜?」
因是過於駭愕,蘇子衿連慣有的稱謂都忘了講上,他也不禁在想,同樣都是反串,為何她與溫廷舜的反差,竟有這般霄壤之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