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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端立於帳房中心位置的女子,身著一席山茶藍織金妝花繡襖,五官白皙且昳麗,肩若削成,腰若約素,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,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,遠觀而去,氣度頗佳,體態也極好,不像是尋常的沽酒婦。在此之前,溫廷安只知曉常娘是元祐城內的百姓,曾專司沽酒的營生,因一年前鄴金兩國交戰,元祐城飽受兵燹之摧折,她流離失所,流寓至漏澤園,今歲上京專司買酒的生計。
溫廷安斂聲屏氣,絲毫不敢掉以輕心,總覺得這位常娘並不簡單。
「常娘子容稟,這藤櫃之內的帳本一冊未少,亦是一冊未多,籠屜之中也沒人為翻動過的痕跡。」一陣搗騰整飭之後,只聽掌事姑姑肅聲道。
常娘淡掃了一眼屋內暈厥的二人,又掃了一眼一冊未缺的帳簿,眸底壓下了一抹黯色:「照姑姑的意思,這位賊人到這帳房裡來,什麼也不做,只是為了打昏李帳房和小廝?」
這一樁事體是何其荒唐,但偏巧是生發在了此處。
覺察到了主子口吻不虞,掌事姑姑遽地垂首道:「常娘子懷疑得在理,奴家亦是覺得此事頗為匪夷所思,那個賊人之所以沒竊走帳本,莫不是早就發現娘子與七殿下……」
常娘眼鋒陡然一凜,氣勢惕冷如霜。
掌事姑姑識得了眼色,立即歇了聲。
晌久,掌事姑姑蔚為審慎地道:「但娘子可以看到,這位新來入坊的小廝亦是被藥昏了過去,可見那個刺客與小廝應當不是一丘之貉,這個小廝可見是沒甚麼問題的。」
常娘鎖眉未語,昏暗的燭火將她精緻姣好的面容映徹得半明半昧,她心中惕意未卸,峻聲說道:「叫椿槿把這四個新人老實盯緊了,切不可再如上一回那般出了甚麼岔子,若不然,待上峰責咎下來,你我都將不得安生。」
掌事姑姑道:「這新來的四人,不論是身份和底細,奴家都差人仔細調查過了,都非洛陽本土的百姓,在此處無甚依附,舉目無親,只能尋些生計過活,他們的帳籍都在掌舵於娘子您的手上,既是如此,這些人便易於操縱與控制,縱然是日後死了條人命,咱把帳籍一毀,縱使走漏了風聲,那大理寺和監察院到此一查,也定是查不出什麼端倪,娘子說是也不是?」
溫廷安聽至後半截話,不由得心底陡沉,尾椎骨處遽地沁出了一份颼冷的寒涼之意,這掌事姑姑說『日後死了條人命』,究竟是指何意?為何要死人?常娘到底要吩咐下人做什麼事,才會招致人命?方才,常娘又說『不可再如上一回那般出岔子』,這所謂的上一回,可是溫廷舜等人潛入常氏酒坊的時候?
溫廷舜、龐禮臣、魏耷、呂祖遷、楊淳,他們五人之所以在酒場裡下落不明,莫不就是在替常娘做事時遭了險惡,甚或是喪了性命……
這不太可能,她不願去信。
溫廷安耳廓微微一動,殊覺面頰之上的血液,庶幾是在此一刻停滯了流動,她扒拉著紫竹的掌腹,俱是隱微地滲出了一層細汗,整一具身軀俱是被一種凜意攫住了,肌膚被竹篾上的軟刺扎得生疼,就連心髒的某處位置,都無可自抑地塌陷了一小部分。
擱在眼前的重重疑雲,她必須咬緊牙關,誓要抽絲剝繭。
當下,常娘抬袖伸腕,捏了捏鼻樑,淡聲問道:「這一樁事體並不打緊,既然這人並未顯山露水,那就先放一放,暫先不去理會。話說回來,秋笙那頭準備得如何了?」
距離今夜的沽酒競價之局,還余有小半個時辰,擱置在帳房一隅的檜華盤香,都僅燃剩了小半撮,一日之中最重要的時刻即將到了,早在一個時辰前,華蓋馬車駢闐於坊門,縉紳顯貴麇集於雅間,這洛陽城內叫得上名頭的士族或是紈絝,幾乎都是蜂擁而來。
半個月前,他們是為了常娘,而今朝,他們一律都是為了這位秋笙姑娘,為了一壇不足三石重的武陵玉露,亦或者是為博紅顏一笑,他們競價愈來愈高,從最初的一百兩,一舉抬升至了一千兩,而這一千兩,絕不是最高的價位,數額一直在朝上瘋狂遞增。
常娘那一對丹鳳眼裡,浮起了一絲哂然的笑色,這朝廟百官一年的俸祿,能有上千兩的,通常只有四品以上的大員。易言之,這些公子哥兒,稍不留神,便將他們父親一年之中積攢的俸祿拱手給了酒坊。
這競價的紈絝少爺裡頭,不再以宋家郎宋仁訓一家獨大,甚至戶部、禮部、兵部等數位朝官的兒子,都一同前來競價博弈。
因世家大族的男兒郎們競折腰,足見秋笙此人的魅力之大。
放眼這洛陽城,正店彌足有整整七十二戶,常氏酒坊是七十二戶之一,僅不足旬月,酒課營收便奪了七十二戶之魁首,酒坊能在上流圈子聞名遐邇,秋笙功不可沒。
李帳房此前也替常娘細細算了一筆帳,秋笙打從來了酒坊後,她個人所掙得銀兩,占了整座酒坊營收的十之又七,若是秋笙缺位了的話,酒坊的營收必將砍去大半,毫無誇張地講,甚至是元氣大傷也不為過,這亦便是常娘倚重秋笙的關鍵緣由,她乃是精□□黠的商人,手中攥著一套規整的生意經,自不可能會放肥水流至外人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