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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放在前世的語境之中,這酒幡應當是酒坊的招牌了, 招牌上邊的文書便是博人眼球的廣告詞,大意上說, 常娘又釀造了一品的武陵玉露,欲將於今夜競價,酬請愛酒的世家公子莫負一片丹心。
常娘想必是很會做生意的,武陵玉露是她的活字招牌,雖說一日只賣一壇,但她同時還會做打尖兒的營生,溫廷安他們一行人初入酒坊之時,沿著一條主廊直走,發覺南北天井兩廊之中,不論是露天廂間,亦或是雅致閣間,俱是縉紳士人,諸人酌引團拜,多集於此。
一片槽聲潺潺之間,春色滿甕,壚酒添香,紅袖酥手,有不少施朱點翠的伶人,身著縹青霜色的縐紗褙子與合襟襦裙,攏共約有十餘位,往來侍候其間,以待酒客傳喚。
來為溫廷安他們引路的椿槿,她便是十二伶人之一,受命於常娘,掌司當壚沽酒之職,假令放在前世的語境之中,她的身份,相當於酒樓之中的大堂經理,是個舉重若輕的人物。
椿槿著銀硃褙子襯以曳地紗裙,茉莉盈頭,暗香盈裾,人兒生得媚麗淑美,帶溫廷安四人穿過了主廊,繞過了槏柱,將眾人領入東南後堂的掌事房裡,一位小鬟恭謹地叉手前來,給椿槿遞呈上了一盞新釀好的疏桐酒,椿槿逐一審視眾人,細長蔥白的指尖捻著酒盞,輕輕在扶几上騰挪,爾後,適才曼聲地道,是標準的花旦腔:「你們的帳籍和路引,我都一概看過了,李牙倌所推介而來的人,終歸是可靠一些的,但要在這座酒坊常年幹事,就得接受這裡的一切規矩,少嘴碎,多幹事,你們可明白?」
椿槿口中的李牙倌,便是將溫廷安他們介紹至酒坊的暗樁,阮淵陵所統攝的大理寺豢養了不少暗樁,這些人身份與行蹤俱是極為隱秘,散布於三教九流之中,而這位李牙倌,便是在牙行蟄伏約有十載之久,一行一止都是牙人慣有的儀態和模樣,教人覺察不出絲毫異況,椿槿對李牙倌也未有半絲半毫的懷疑。
溫廷安在此處多少留下了一道心眼,她之前問過那個李牙倌,問引溫廷舜五人潛入酒坊的暗樁是不是他,李牙倌搖頭,說是另外一位同儕,溫廷舜五人在酒場裡下落不明後,那位牙倌便受了重罰,李牙倌便是接替前同儕之卒務的。
溫廷舜五人入了酒坊,想必也與椿槿打過照面,他們在酒場裡杳然無蹤,椿槿不太可能不知情,想必也對外來的生人添了幾分戒備與警惕,雖說方才的話,是好言囑託,但指不定是一句暗藏機鋒的試探,或是一句敲打也不一定。
溫廷安等人恭謹應是,四人領到的身份各不一致,各自領到的活兒也自當是不一致,溫廷安是年屆不惑之年的老婦,領到的是浣衣坊的活兒,每日專門濯洗三位侍酒伶人的花裳。
沈雲升是正當壯年的青年,分配去酒窖當粗役,司釀酒搬運之務。
崔元昭是纖細內斂的少年,因撥得了算盤,帳簿扎得快,被點去帳房給帳房先生搭把手。
蘇子衿是四人之中唯一的反串,二八年華的少女,面容清雋,眉目澄澈,認得一些字,禮數與教養也是四人之中較為出眾的,被椿槿特地挑揀去前院,用以侍候酒客。
四人住宿落腳的地方都是在下人院裡,沈雲升與崔元昭俱是偽裝成了男兒,分配在了東跨院裡,溫廷安與蘇子衿扮得是女兒裝,則要去女寰婆子棲住的西廂院裡。
椿槿給每人分發了兩套貼身的衣物、半桶盥洗物具以及一套床具褐被,天光微熹,溫廷安正欲與蘇子衿前去西廂院安頓,卻聽椿槿倏然溫聲喚住了她:「秦姨,我有一事需要打點予您。」
這一聲『您』,庶幾讓溫廷安有些擔待不起,這位椿槿等閒是雙十年華,與溫廷安大不了多少歲,她定了定神,想起了自己的老婦身份。
溫廷安適時止了步,蘇子衿回頭看了她一眼,眸底掠過了一抹憂色,溫廷安不動聲色,用眼神淡淡地示意他先走,接著返身徐徐踅回,朝椿槿欠了欠身,且行了一道躬禮,垂首道:「椿娘子有何吩咐,儘管吩咐小人便是。」
椿槿道:「您是在浣衣坊干濯衣的營生,同時侍候三位主子,但其中一位主子十分不太好伺候,也不太好相與,您千萬要留心,她今兒有一套衣物,名曰遍地荼白天水碧,傍夕牌分她是要穿上,為賣武陵玉露做些籌備,這一席裙裳,您得要輕放輕拿,要用薰香浸染,萬不可洗濯出了岔子。」
溫廷安隱微地聽出了一絲端倪,溫靜地垂著眸,謹著聲,不解問道:「這沽酒一事,小人在外聽聞,素來是常娘躬自上陣,怎的會讓位於其他娘子?」
椿槿目光微抬,看了秦氏一眼,眸色充滿了淡淡的審視,秦氏當即俯身告罪,「是小人唐突了,小人本意只是欲多了解後院的規矩,初來乍到,想做得好一些,給主子們留下好印象。」
椿槿撫著手腕,哂然淡笑道:「告訴您也無妨,橫豎這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。疇昔,確乎是常娘捉刀買酒,通常能賣至百金,都虞侯的嫡次孫宋仁訓成了坊間的常客,但打從那位來了後,這武陵玉露,便能賣上千金,也正應了那一句古話,五陵年少爭纏頭,一曲紅綃不知數。」
椿槿口中的那位,不必言及名諱,溫廷安也自當知曉是誰了,但她心中升起了一絲惑意,常娘姝色無雙,也是這一座酒坊之中的中流砥柱,是誰,何德何能可以奪其鋒芒,甚至讓常娘將至關重要的沽酒之權,都讓位予她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