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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甫思及此,溫廷安極為抗拒地道:「我不行,我不可,我不能!」
朱常懿以為溫廷安是嫌女裝小器,忙吩咐左右童僕摁住她躁動的肩膊,正色道:「溫廷安,你的面容長得比溫廷舜那小子還漂亮些,溫廷舜趨於矜冷,而你趨於柔媚,你若是穿上女兒衣,指不定會比他更能以假亂真。」
溫廷安:「……」
她不由底氣略虛,她本就是女兒身,若是穿回女兒裝,自然會稱身無比,但這般一來,暴露的破綻也太多了,萬一叫沈雲升他們起疑了,可該如何是好?
她想起離開溫府之前,呂氏對她的耳提面命——「其一,守口如瓶,絕不可對任何人訴說自己的真實身份。」
溫廷安堅決不出做出任何退讓,搖了搖頭,道:「我不太行的,朱叔,您不能把我扮成像溫廷舜的那般模樣,不然的話,角色與身份都相撞了,最後豈不是容易落人話柄?您縱然想讓我反串,不若將我扮成花甲老婦或者洗腳婢,橫豎將我扮丑些就好,總比把我收拾成溫廷舜那般合適些。」
朱常懿聽罷,細細尋思了好一會兒,覺得溫廷安說得在理,但又總覺得她的話有些詭異,哪有人甘願把自己扮丑的呢?他沒將此事往深處去想,遂是道:「那便照你所述的來,你且先閉上雙目。」
溫廷安遂是闔上了眼眸,正襟危坐,朱常懿在烏案上燃了一鼎嵌玉博山爐,絲絲爐煙催人慾眠,溫廷安殊覺思緒陷入了一片沉沉的棉絮之中,僅覺有一隻描筆在皮膚上徐緩遊動,她無知無覺之中小憩了許久,待再睜眸之時,朱常懿適時將一面銅鏡放置在她的近前,及至溫廷安的視線觸及了鏡面,她整個人稍稍一怔。
敷在她面容之上的麵皮,其實是由數味中藥冶煉而成的薄膠面具,質感極輕,輕薄如紙,每一寸都均勻地黏連在肌膚之上,溫廷安原本毫無瑕疵的年輕玉容之上,此刻是一張黧黑的婦人面,面相和善且敦實,溫廷安牽動了一下唇角,鏡面之上的婦人亦是牽動了一下唇角,露出一絲質樸的笑意,甚至,因為唇肌的牽動,臉部上的褶痕與皺痕隨之牽動一二,連一絲筋肉細微之處都惟妙惟肖,可見這一張面具之逼真絕倫。
她領到了帳籍,身份是幽州陵川稗縣一殷實人家的粗使婆子,姓秦,年值不惑之齡,是個手腳麻利的寡婦,專司灑掃庭除的卒務,稗縣三年前害了一場澇災,秦氏的主家死絕了,走投無路之下,只能來京投奔一個表親,順帶尋營生來餬口,這便是溫廷安身份的背景脈絡,她戴上了秦氏的面具後,朱常懿便給她飲下半盞更聲散,且命她說句話試試。
溫廷安嘗試著淺淺咳嗽了一聲,隨口道了幾句話,昔日低沉清潤的少年嗓音消散得無影無蹤,取而代之地是粗糲蒼老的婦人嗓音,感覺一下子就湧現出來了。
「更聲散能維持整整七日,待七日過後,你的嗓音自會變回原狀,」朱常懿又遞了一枚紅穗小瓷瓶,交代她道,「這一份面具乃由較為特別的材質燒煉而成,一旦敷上,一般而言,手撕不卻,火燒不盡,濯洗亦是不褪,得用竹灰與明礬糅合勻抹,方才能卸下此面具。」
裡頭攏共有九人份的量,溫廷安將小瓷瓶拿捏在手掌心之中,掂了掂,繼而納入了袖囊之中,在常氏酒坊之中,這一枚小瓷瓶便是他們相認彼此的暗號,一定要慎用才行。
接著,朱常懿又給她遞了一套尋常粗使婆子所穿的陳舊衣物,為了營造出常年乾重活的痕跡,除了衣物繡襟之上須打有補丁,她的手也必須變得黝黑且粗糙,否則容易露出破綻。朱常懿覺得溫廷安的手太細皮嫩肉了,遂是拿了一銅盆的細碎黃砂,命她用手腹磨砂,持續磨上一整夜,也就是六個時辰。
手腹上假令要長出薄繭和細紋,得靠砂去慢慢地磨,擱在平素,至少捻磨上七日,目下任務迫在眉睫,只能趕鴨子上架,能磨多久便是磨多久,持續磨碾上一陣子,手腹之上至少會留下一些粗糲的痕跡。
溫廷安萬萬沒想到,簡簡單單的易個容,原以為只消變一張臉就好,但深究的話,居然還有如此多的門道,聲線、儀態、服飾、談吐,等等,都有見微知著的講究。
歷經一整夜的磨砂之後,溫廷安那一雙堪稱細皮嫩肉的手,終於有了一些滄桑感,指腹亦是有了一些粗糙的質感。
翌日卯正牌分,無風無雨也無晴,溫廷安他們離開鳶舍,前去與暗樁回合。
第64章
溫廷安一直認為常娘所經營酒坊, 不過是一爿尋常的窄仄腳店,小作坊小造相,及至暗樁接引他們到了傳說之中的常氏酒坊, 她目睹了真正情狀, 心下不由有些驚憾, 這一座酒坊,雖是私營酒樓,但說是登得上大雅之堂的官營正店也不為過。
遠觀而去,在通衢兩側桑麻樹的掩映之下, 坊樓約莫三層相高,五樓相向,飛簾雅欄, 繡旆朱檻, 燈燭晃耀,假令近觀而去的話, 有一扇以湘妃竹裁作而成的彩樓歡門,橫亘在酒坊近前, 雙側是掩蔽天日的梅青色酒幡,幡簾招搖,許是今夜預備賣新酒,那酒幡之上, 上書著娟秀清雅的一行話——『常氏釀造一色上等武陵玉露高酒, 呈中第一,今夜以榮迎引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