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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「沒什麼利用不利用,話別講得這般難聽,」梁庚堯彎了彎蘸血的細眸,淡聲說道,「梁某與你們的阮寺卿,不過是各取所需,互利共贏罷了。」
溫廷安睫羽沉斂,銅獸犄角處懸掛的油燈,躍動的火光覆照在了她的面容上,襯得她神情嚴肅冷然,她遂是徐緩地攥緊了拳心,謹聲道:「你向大理寺提供這等軍機要聞,那你打算讓大理寺給你提供何種籌碼?」
梁庚堯偏著頭打量著她,眸色充滿了興味,他大抵覺得她的話辭有些忍俊不禁,想要發笑,也笑了出來,但那一陣陰鷙的笑音在空蕩蕩的牢房顯得極為冷銳,空洞蒼涼至極致的音腔,碰撞在他那癯瘦纖薄的胸肋之中,儼似寒冬殘風貫穿在了千瘡百孔的柴扉,質感是破敗且蒼冷的,教人毛骨悚然。
梁庚堯道:「現在梁某的命脈拿捏在了大理寺手上,憑阮寺卿的鐵血手腕與行刑力度,會有耐心聽梁某跟他討價還價麼?」
溫廷安不動聲色地掃視對方一眼,殘紅斑駁,麥草枯黃,壁影漆烏,這個大金諜者堪稱狼狽得不成人樣,鱗傷爬滿了他的軀體,面頰和眉眸之上,都是糊滿腥血的創痕,甚至是,他想要動彈一下,一陣近乎破碎的關節斷裂之聲,糅合著鐵鏈曳動青石磚的悶響,在他的骨骼之上劇烈地巡迴遊動。
不知為何,溫廷安感覺梁庚堯是認得她的,這份相識猶若生發在很久之前,絕非因為她是溫善晉之嫡子,她審視著梁庚堯,斟酌著他方才那一番話辭,有一種隱隱約約的心念纏繞在她的心頭,但這一份心念,又如黏滑的一尾魚潛入了深海里,竟是無所遁形,教她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,欲要仔細在記憶里打撈,卻是徒勞無獲。
溫廷安不由地望向了周廉,周廉淡淡地抬眸,從牢門門楣之下起身,自影壁處取下了油燈,偏首道:「拷問完了?」
溫廷安搖了搖頭:「此人之所言,真假參半,不可全信。」
歷經方才的觀摩,周廉對溫廷安有些改觀,但面上並不顯,又看向了沈雲升、崔元昭與蘇子衿,問道:「你們三位可有什麼想問的?」
三位少年搖了搖頭,道:「沒有。」
周廉便是帶著四人離開了。
牢房重新落了鎖,人聲消散之後,潮濕的牢房裡顯得空曠幽邃,梁庚堯半靠在淺黃的草垛處,牢里僅燃有一盞黃油燭,東牆的鐵窗是呈拱形,落入裡頭的日色本就極淡,昨夜落了一場沛雨,空氣之中遂是瀰漫著濕熱的霉朽氣息,是鐵物燒融並剝蝕掉的氣息,諸多白蟻攀爬在窗沿周遭,遮蔽住了一小撮枯黃的日色,因於此,整座牢房襯得似是幽冷的洞穴。
梁庚堯一直望著溫廷安的背影,隔著泛著鏽漬的鐵褐色的鐵牢,少年的身影,雖纖薄,卻又清雋,投落在青石地面處的剪影輪廓,像極了皮影絹面之上的角兒,稍不留神之間,這一道身影,便消散在了一片濃稠的寫意之中。
「溫廷安……」梁庚堯噥喃了一下她的名諱,不由地品出一絲異樣,眉間掠過一份若有所思之色,抿起了唇角,「這一張臉,怎的會這般肖似,那個人……」
他最終的話辭,泯沒在了一片昏昧里。
溫廷安等人跟隨周廉,魚貫離開了刑獄,復踅回了府衙的東直房,阮淵陵尚在候著他們四人。
周廉將人帶到後,便是很快退下了,順帶將左右兩扇門闔掩而上。
「除了暗探屍首的驗狀,除了梁庚堯的供詞,可還有什麼想問的?」阮淵陵端坐在一方如意垂拱烏案之前,擱下了案牘,淺淺啜了一口熱茶,掃視眾人一遭,視線最終停頓在溫廷安身上。
很顯然,阮寺卿在等溫廷安的話辭。
溫廷安拱了拱手,斟酌著道:「方才晚輩相詢過梁庚堯,此人精明詐黠,雖明面上願意給大理寺提供秘聞與線索,但最終是有自己的一份籌謀在,他之所言,不可全信。」
就拿他挑唆她和溫善晉的父女關係可見,此人機心頗重。
「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」阮淵陵抿了抿薄唇,指腹捻緊了玉扳指,道,「梁庚堯此前口風極嚴,但後來忍受不住酷刑,將實情都招了,你方才去了牢獄,看清了他目下是何種情狀,他當坦白從寬,還是抗拒從嚴,心中自當是有定數的。」
沈雲升眸底有些深意,道:「方才梁庚堯說了,他隸屬於東閣的東面官,專為金國九殿下完顏宗策效命,這人肯襄助大理寺,是為了出賣西閣所派遣出的諜者,照此看來,如果常氏酒坊真是金人的據點之一,那裡頭潛藏著的諜者,效忠於西閣的,應當不在少數。」
崔元昭有些一籌莫展,道:「沒想到金國里也有黨爭,也有爾虞我詐的內訌,事已至此,我們眼下當如何做?」
須臾,只聽溫廷安道:「梁庚堯提供的線索和信息蔚為陳雜,我們明日若是要潛入常氏酒坊,則必須事前認真規劃,先集中心思做哪些事,查哪些線索才行。至於不是太緊要的線索,則需先放一放。」
阮淵陵眸底掠過一絲欽賞:「不妨說說你的計策。」
溫廷安道:「太子殿下雖然派遣了兩道任務,一為偽詔,一為據點,但終歸到底,任務有且只有一樁,那便是潛入常氏酒坊,搜集媵王貪墨蓄兵、通敵叛國的兩種物證。假若我們能搜集到媵王與常娘的往來文書或是帳簿,那很可能與挪用銀錢豢養私兵相關,假若我們能搜集到金諜據點與金諜做偽詔的證據,意味著媵王很可能在暗中行通敵叛國之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