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4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時辰到了,天將敞亮,凜風吹著眾人的袖袂,幽長的木鐸聲漸起,溫廷舜帶著各懷心思的四人,齊齊出了三舍苑,去尋即將為他們引路的暗樁了。
臨行前,溫廷舜回眸看了溫廷安一眼,糅合著桐花香氣的熙風吹拂著少年的繡花廣袖,此番此景,她竟是也絲毫不覺得違和,更不會覺得他陰柔,見他一對邃眸沉篤且淡靜,淬了一抹軟化了稜角的鋒芒,像是浸泡在碧水之中的玉璧,煥發著剔透深沉的光澤,她仿佛在這溶溶的春色里,看到了他難得彰顯出了一絲少年意氣。
只聽溫廷舜溫聲道:「長兄,等我回來,尋你賠罪。」
一院寂寂,少年的嗓音繚繞在溫廷安的耳畔,餘音裊裊,不絕如縷。溫廷安忽然想起一件事,她忘記詢問他肩膊上落下的傷了,目下傷情如何,可有痊癒,他收拾停當的時候,也不知有沒有將她給的薄荷藥膏捎上。
方才只顧著看著溫廷舜穿著女兒衣,溫廷安的思緒全聚焦在那上面,倒是忘卻這等要緊之事。
五位少年就這般離開了,餘下七日裡,溫廷安與沈雲升等人白晝繼續上課,夜晚便去文庫守夜。
溫廷安原本想是去尋阮淵陵打探任務的進度,但溫廷舜等人未回舍交差前,阮淵陵是不會透露半句話的。
她熟諳阮掌舍的脾性,說一不二,不論她如何軟磨硬泡,也都毫無用處。她也便識趣地不再多問。
第四夜的時候,又是輪到溫廷安去文庫守夜,許是久晴大霧必雨之故,這一夜落起了綿綿密密的大雨,還起了數道聒響的春雷,殷白的雪電像是一柄亮劍,將長夜劈裂成了兩半,天與地與雲,儼似勻抹了半面油彩的山魈,蟄伏在鳴翠山的後頭,內室里,案台上的燭火,正在不安地扭來扭去,雨風也將窗扃紙扇翻來拍去,溫廷安披著衣袍,端著燭台,行將去關窗。
恰在此時,卻聽值房的外頭,乍然響起了一陣連貫的叩門聲,此刻恰是夜半二更的光景,夜色已然很深了,溫廷安關窗的動作稍稍頓了一頓,前去啟戶,卻是發現來者是崔元昭。
「溫公子,夜裡打雷了……我有些害怕,能不能在你這裡待一會兒,待雨停了,我再走?」
崔元昭穿著群青色無袖比甲,裡頭是長袖對襟襦裙,最外頭且還罩著一件兔絨鑲毛裘衣,許是真的畏怕極了,她此行來得頗為匆促,只穿著一雙軟履繡鞋,鞋頭蘸了濕膩的泥,連春襪都忘記了穿,髮髻亦是忘了去梳,略顯繚亂的鬢髮之下,是一張蒼白若紙的小臉,細瞅起來,柔弱無助極了。
溫廷安知曉崔元昭是獨自住在別院裡的,平素獨她一人棲住,出了事兒要尋人,也多少有些無所憑依,畢竟院子離男舍都有些腳程,但離文庫倒是相近,約莫是她見著庫房裡尚還燃著一豆油燈,支摘窗上透著橘黃的光亮,便只想著來此尋她了罷。
溫廷安多少也追溯起了前世自己獨居一屋的場景,生了異事,亦是有惶然無助的時候,思及此,忙速速將崔元昭請入了值房之中,見她半邊鴉黑鬢髮濕漉,便是燒了一桶熱水來,也給了她一塊烘烤好的布巾,支起了一扇屏風,讓她便於好生打理自己一番。
崔元昭剴切地言了謝,慢慢絞乾了髮絲之後,便是併攏著雙膝,正襟危坐在了坐榻之上,一片滂沱豐沛的雨絲里,只余雨叩垂檐的聲音,聲如蠶食桑葉,石擊深潭,溫廷安適時燒了一壺春茗毛尖,斟了一盞給她:「雨夜濕氣頗重,崔姑娘受了淋,難免會蘸染些寒氣,喝杯茶罷,能暖和一下身子。」
崔元昭朱顏蘸染了些許赬紅之意,受寵若驚地言謝接過,一盞茶下肚,脾臟六腑果真是暖和得多了,若是擱在平常,她指不定會多尋溫廷安寒暄數句,但此際,她顯然沒了這一份心情,細長的指尖在茶盞的杯壁一側靜緩地摩挲著,一番欲言又止,溫廷安覺察到了她的異色,撫著膝,淡聲問道:「崔姑娘有甚麼話想問,但問無妨。」
崔元昭眉心微鎖,染了一分隱憂之色,看著她問道:「這麼些天過去了,也不知溫齋長他們在常氏酒坊里秘查得如何了,去問了阮掌舍,掌舍竟是也不置一詞。」
問至此處,崔元昭以手支頤,纖長的睫羽垂落下去,抬眸看向了虛空:「呂祖遷這人素來氣性高,行事總有自己的一套法子,有剛愎的一面,也不知他會不會聽候齋長的差遣……」
溫廷安與呂祖遷有過同榻承學之誼,對呂祖遷多少有些了解,溫聲道:「據我所知,呂兄雖說爭強好勝,但心中總是有一把秤的,明事體,也識大體,崔姑娘不必擔心。」
「誰在擔心他!」崔元昭檀唇淺淺地抿起,矢口否認道,「像他這般的人,不好好說話,格局窄,胸襟又小,我才一點都不擔心他。」
溫廷安含笑未語,正想說些什麼,值房之外傳了一陣篤篤篤的叩門聲,聲如碎玉濺珠,滴答滴答地灌了滿耳,她與崔元昭相視一陣,溫廷安起身去啟了門,外頭的人不是旁的,恰是與她同一監舍的蘇子衿。
蘇子衿身上披著雨蓑,略顯狼狽地佇立在門檻,廊廡之下的風氣燈罩著他的眉眼,蘇子衿溫雅地拱手道:「外頭起了雷響,而監舍里只剩我一人,我不太習慣,便欲尋溫兄聚一聚,待雨停後,我再回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