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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安斂回了神思,也並未多想,因是顧慮著旁的事兒,也就沒問溫廷舜為何會跟著她來了,她對溫廷舜點了點頭,道:「不知有一樁事體,你知不知道,士子動亂前夜,父親給我吃了一碗湯藥,說是翌日我極可能會中箭傷,箭簇上並摻有九腸愁此一劇毒,我當時沒有懷疑,可如今,回溯此過往的種種,驀覺細思極恐。」
溫廷安未道明她所懷疑之事,但溫廷舜已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,凝聲道:「你覺得父親可能有貳心,既效忠於東宮,又倒戈於媵王?」
溫廷安緩而慢地點了點頭,「但這亦不過是揣測罷了。阮掌舍懷疑媵王與金人暗中勾結,並且偽詔一案幕後的元兇,應與金人脫不了干係。若是父親投誠於媵王,極可能是為了掌握媵王通敵的物證,尋覓到金諜藏身的據點,這亦是有可能的。」
一直以來,溫廷安只覺得溫家純粹是擁護東宮太子的世家,但委實沒料著父親的身份和機心,遠比她所想像的要複雜難測。
指不定阮淵陵將要下派的第一個任務,溫善晉便與之有所糾葛,這可當如何是好?
假令阮淵陵讓溫廷安查常娘與媵王、大金諜者有無牽連,順著線索追根溯源,若是牽扯出了溫善晉,又當如何?她該如何做出選擇?
似是洞察出了溫廷安的心之所憂,溫廷舜對她道:「既然選擇相信父親,那麼便該堅信他是清白的,倘若此刻看起來他真與這幾樁公案有所牽扯,日後真相水落石出,阮掌舍也一定會給他討回一個公道。」
少年嗓音沉啞低醇,平素有些涼冽鋒利,此際卻是天然有溫和人心的力量,溫廷安靜緩地聽著,面色稍霽,溫廷舜說得確乎在理,既然她了解溫善晉,並堅持相信溫善晉,那麼,便不應當再在這一樁事體之上有所糾結,她相信終有一日,溫善晉一定會尋個機會,給她釋清疑竇,溫善晉之所以現在秘而不宣,與媵王暗度陳倉,想必是有自己的籌謀在的,溫善晉的出發點一定是為了崇國公府好。
並且,媵王手中掌飭有數十萬的禁兵,恩祐帝這幾年一直都無法徹底收回他的兵權,正好需要有個契機能夠掣肘住他,避免重蹈疇昔藩王率兵圍京爭奪龍椅之覆轍,恩祐屬意於太子,媵王縱然軟禁於璇璣殿,勢必也不會真正坐以待斃,許是東宮看中了這一點,便讓溫善晉假意投誠於七皇子。
此些情狀皆是有可能的,溫廷安不欲想最壞的情狀,下意識往最好的情狀作想。
甫思及此,溫廷安心中一塊懸石,悄然穩穩地落了地,她微微偏過了螓首,說道:「謝謝你,溫廷舜,我眼下真的安心了許多。」
在現實的生活里,她極少直喚他的名諱,一般均以二弟作稱,此際她低低地念著他的名諱,嗓音裹纏著幾絲綿長悱惻,又似是附著於春夜雨色里軟趴趴的霧珠,不輕不重地,往溫廷舜的胸口沁染出了一片溫燙的暖意。
溫廷舜怔神一瞬,喉結緊了一緊,牽動了心中一根絲弦,薄唇翕動微啟,唇齒之間醞釀著一些話辭,行將欲言,孰料在下一瞬,有一輛馬車破空疾然駛了過來。
「當心。」倏然間,一隻勁韌溫實的手隔著一層薄袖,牢牢摁住了溫廷安的骨腕,將她往自己的方向一帶。
溫廷安後撤數步,適時止了聲息,發現一輛裝飾金煌的馬車打自己前頭戛然駛過,待駛出了數丈開外,那握緊馬韁的車把式,且回首沖她來了一句低斥,態度極為囂張跋扈:「嘖,是哪家的潑皮,眼睛都長在了頭頂上麼?」
溫廷安悉心注意馬車去的方向,竟是去往曲殤巷子的,那拱券車檐之下懸吊著一隻風燈,燈壁之上,以椽頭硃筆,摹寫了一個龍飛鳳舞的『宋』字。
溫廷安眼睫輕輕地顫著,放眼洛陽,姓宋的高門顯貴並不多,她便知曉其中一家。
「方才馬車裡坐著的,應當是殿前都虞侯宋震的嫡次孫,宋仁訓。」溫廷舜適時鬆開了溫廷安的骨腕,左手拇指蘸染著她肌膚的燙意,細細摩挲著右手的指腹,他半垂著眸心,凝聲說道,「據聞此人垂青於常氏酒坊的常娘,常娘在這曲殤巷開了多少日的酒鋪,宋仁訓便是買下了多少回武陵玉露。」
「宋仁訓?」溫廷安聽罷,倒是逐漸有些印象了,她之前跟殿前司三帥之一陸執打過兩次照面,而這殿前都虞侯宋震是陸執的上峰之一,宋震手中握兵三千,號曰驍龍騎,其中崔元昭的長兄崔元乾,便是管轄著驍龍騎之中百位兵卒,宋仁訓乃是宋震的嫡孫,自當位高嬌貴,宋震平素便會吩咐崔元乾,從驍龍騎所在的城郊軍營之中調出幾些兵卒,護衛宋仁訓出行,驍龍騎比尋常的侍衛要矜貴,那趕馬的車把式自當也會盛氣凌人一些。
溫廷安替這位宋紈絝算了一筆帳,一壇武陵玉露計值百兩,常娘駐紮在曲殤巷約莫也有小半月的光景了,攏共十來日,就算他光顧十日好了,一日揮霍百銀,連續十日便是一千銀兩,這個宋家小爺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散財童子,為博美嬌娘展顏一笑,不惜散盡千金不復來。
但宋府的家資,真的能禁得起他這般折騰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