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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「……」
溫廷舜心中微微懸著的一塊巨石,輕輕落著地,現下根本不是坦白的時刻,他還有諸多事情沒做,等一切完成了,他自會,將事情慢慢告知與她聽的。
溫廷舜沉默了片晌,適才道:「黃歸衷教授我們習學金文、蒙文與晉文,朱常懿教授我們習學鷹眼之術,以及今夜習學的刑統之義,假令我沒猜錯的話,阮掌舍是欲讓我們以諜者之身份,接近曲殤巷的常娘,易言之,阮掌舍是欲讓我們潛入常氏酒坊,以之為線索,一來,查出製作偽詔的報堂,二來,查出大金諜者的據點。」
溫廷安有些訝異,自己之所想,與溫廷舜根本就是碰到一處去了,她點了點頭:「我亦是這般作想,阮掌舍是想讓我們靠近常娘尋找破案的線索,偽詔一案與常氏酒坊究竟有無瓜葛,怕是細查之後才能知曉。」
雖說不能確證常氏酒坊與大金諜者有無潛在牽扯,但他們潛入大金諜者的據點,無異於深入龍潭虎穴,兇險異常,眼下才過了第一日,還有六日的光景,總歸是要紮實習學本領才是。
「阮掌舍方才喚沈雲升去齋舍問話了,估計著對我們今日的表現陟罰臧否,往後出任務,你切不可再擅做主張,今日還好只是比試,日後你有任何想法或是綢繆,務必跟我們商量,畢竟——」
溫廷安為他的背部勻好了藥膏,袖手起身,肅然道,「溫廷舜,你的命不是你一人的。」
燭影澄黃,在雪白的影壁之上,淺淺映照著二人暝蒙的身影,值房靜默得只能聞見扃牖外的風鳴,以及彼此並不平靜的吐息,少年鴉睫輕輕顫動了一下,似是怔然,忘卻了該做出的反應。
他攏好了衣衫時,溫廷安已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值房,那一枚薄荷瓷瓶擱放在了憑几之上,她的指溫還停留在他的背部,溫廷舜心中竟是生出一絲渴盼般的眷戀,不欲讓她就這般離卻。
他仍想讓她留在此處,仍欲讓她的體溫,留駐在他的身上。
這一份念頭如喜陰的蔓草,暗生在心房的角落裡,如此晦暗,如此隱秘,讓他食髓知味。
須臾,沈雲升便是進了來,他先是遞與溫廷舜一個木樨質地的匣子,約莫巴掌般大小,揭蓋一看,裡頭是一顆深色藥丸,想來是鬼愁丸的解藥。
替溫廷安擋箭的那一夜,為聊表忠心,他假意服用下了阮淵陵的鬼愁丹,每半個月內,若無解藥,便會七竅流血,暴斃而亡,阮淵陵命他每半個月領一回解藥,距離第一次服用鬼愁丹,許是也過去了近半個月,這解藥亦是差人按時送了過來。
溫廷舜服用下了解藥,沈雲升並未立刻離開,看著他道:「阮掌舍對你和溫廷安表現較為滿意,但你們切不可能鬆懈,需要一以貫之地堅持下去,七日之後,齋長之位,將極可能將從你們二人遴選而出。」
溫廷舜聽罷,暗中將紅穗瓷瓶納藏入袖中,淡聲問道:「沈兄難道毫無一絲競爭之意?亦或者,可有心儀人選?」
沈雲升負手而立,並未留意他的動作,道:「原本是欲一爭高下,但人貴有自知之明,溫廷安機敏聰穎,堅執柔韌,擁有大局之意識,若是她能擔綱齋長之位,沈某自當心悅誠服。」
原來沈雲升的心儀人選是溫廷安。
溫廷舜眸底隱微氤氳了一陣沉冷的霧,想起溫廷安從青魚腹中取出元帕時所道的一句話,她已有屬意之人,她不會用這塊元帕,亦是更不會將元帕交給她屬意之人。
細細追溯起來,溫廷安至始至終,都不曾尋沈雲升問過元帕的事,所以,她應當是,喜歡沈雲升的罷。
至於沈雲升——
溫廷舜望著沈雲升,他說及溫廷安的時候,素來澹泊的聲線難得有了一絲漣漪,甚至連容色都是柔和的。
當一個少年心悅於另一人時,大抵是能敏銳地覺知旁人對她懷揣何種心思。
沈雲升中意溫廷安,但他的感情,與龐禮臣的感情有著霄壤之別。
前者藏得實在太過於含蓄,而後者高調張揚,恨不得昭告人間世。
溫廷舜不知不覺思緒恍然了一下,不論是含蓄,還是張揚,都是對心儀之人昭示情深意重的一種方式,若是他呢,他會如何表達?
自幼時起,無人教授過他如何昭示情意,他不太懂,也不太會,他也更不會跨出那一步。
值房裡沉寂得只能聽到箭漏的聲響,沈雲升的聲音將他喚回了神:「自然,此則沈某一家之言,溫兄若是有意角逐齋長之位,那麼,茲事應是對你構不成困難。
溫廷舜心中仿佛被一根纏絲抽緊了去,他捋順了呼吸,袖袂之下的手指靜緩地攏緊,他淡聲說道:「我不會同長兄相爭,我自始至終不曾有任何當齋長的心念。」
沈雲升端視著他,確認他所述之言不虛,心中生出了一絲躑躅,阮淵陵讓他注意溫廷安與溫廷舜二人,他以為是兩人都會競爭齋長之位,甚至會有爭執與牴牾,他疇昔便聽聞溫氏兄弟感情不睦,常鬩於牆,故此,今夜除了遞送解藥,便來試探一番。
結果,溫廷舜的反應極為平淡,近乎無欲無求,雲山霧罩,有些出乎他的意料。
沈雲升不由開始懷疑其自己的揣測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