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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安是溫家的嫡長孫,那一會兒溫善晉還在朝中頗為得勢,諸房都看其臉色行事,自當是不敢招惹溫廷安,將矛頭對準了位卑言輕的溫廷舜,將禍水引至了他身上,溫青松怒不可遏,拿溫廷舜質詢,溫廷舜沒有辯駁一詞,被罰跪祠堂跪了一宿,還挨了十多回藤鞭。
受傷很嚴峻,近乎半條命都沒了,造相彌足狼狽。
溫廷安那時本是怨他背叛她投奔至溫青松膝下,但見著少年這般憐狀,她心中又生出了憫意,那樣深的鞭笞之傷,青一道的,紫一道的,紅一道的,他該有多疼。
她不解地問他,為何不對溫青松道出真相,溫廷舜卻道,溫青松其實知曉內情,但並不揭破,他是想藉此錘鍊溫廷舜的韌性,受過了多少疼楚折辱,今後的骨子才會有多狠戾絕沉。
只遺憾,那時候的溫廷安心性尚淺,全然不能理解少年的話中深意,但她能從小溫廷舜的面容上,看出一道孤僻的深影,是對生與死極致的漠視,應是如此,他的眉骨總是覆著一層薄霜,待人接物之時,一行一止總是疏離淡冷,教人根本看不透,她不知道,那只不過是他的一層保護色。
「長兄。」溫廷舜低沉的音色,幽緲如高台罄音,透著沙沙的粗糲質感,瞬時將溫廷安的思緒喚了回來,只聽他說,「我後背有一些傷處,憑一人之力可能難以為繼,不知長兄是否方便搭把手?」
少年的嗓音帶著幾分倦懶的沙啞,聽在溫廷安的耳屏里,猶若風中的鵝絨柳絮,卷觸過了耳畔之中每一根細小絨毛,耳根在隱微發著燙。
她閉了閉眼眸,眉心微微凝了起來,想著自己方才所言,她確實說過,他若有任何要幫手的,儘管吩咐她,可她說這番話時沒想太多,是客套之語,委實沒想著他竟會有事麻煩她,既然是自己說的話,覆水難收,溫廷安也只能應下,道了聲「好」。
她行入了那一圍鏤紋畫屏,只見溫廷舜身上衣衫半攏,那猙獰的一道箭傷已經結了一層深色的痂,重拳所致的淤傷上,也勻抹了一暈薄荷藥膏,但緊勁柔韌的背部,也落下了幾道猙獰斑駁的紫青色創痕,應是龐禮臣擊中他時,他後背重重撞在了香櫞樹樁下所致,由於長時間沒按時清理,這些傷口已經化了膿,溫廷安不由看了他一眼,少年的容色極淡,蒼白如紙。
見至此狀,溫廷安心口陡沉,心中惋嘆了一聲「他啊」,緩步在溫廷舜身後跪坐而下,先是用熱水濯淨了手,再是捻起了那一瓶藥膏,一邊勻了些在指尖處,一邊輕聲道:「我的力道可能控制得不太好,你若感到疼,便同我說。」
「無妨。」溫廷舜的嗓音於不知不覺之間,又低啞了一分,鬢角之處蘊蓄一層薄薄的虛汗,在他眼中,長兄的力道素來溫柔嫻和,從未下過甚麼重手。
溫廷安不再多作言語,手腕沉著如松,指節微微屈了一屈,在他的傷口處,輕攏慢捻地勻抹著,力道輕若鴻羽。
指根所及之處,那一份薄荷膏的涼意,須臾,在傷口之處便是帶來了薰風般的辛涼暖意。
她細細抹藥之時,凝神且專注,烏木般的青絲,隨著燭影遊蕩在了他身上。
三千髮絲幾如絲緞一般,在他的雙臂肌膚有一下沒一下的撩拂著,像是狸貓兒暖和的細絨,一點一滴地拱蹭在他身上,泛起了一陣綿長而顫慄的癢酥,又裹挾著一陣難能言喻的灼燙。
溫廷舜不敢妄自挪動胳膊,心口重重跳了數下。
偏在此刻,她開口了。
「晌午的時候,在大相國寺里,德願法師問你跪不跪的問題,你所說的話,我有一些難解。」溫廷安心中一直盤踞著疑竇,此番有些按捺不住,倏然輕聲問道,「依照你尋常的性子,你不跪便不跪,也不至同旁人催生執語,此番,你卻沒這般做。」
當溫廷安這般問的時候,溫廷舜便是知曉她心底里,終究是對他生出了一些疑心。問在大相國寺里同德願法師的對峙,不過是個拋磚引玉,她或許是還想問,為何他能輕而易舉地受了龐禮臣十招,還徹底掣肘住了對方。
一切從他身上牽扯出的蛛絲馬跡,儼似纏纏繞繞的細密絲線,藉由溫廷安之口,最終牽引向了一個方向,溫廷舜袖袂之下的指尖輕輕攏緊,已然做好了被發問的準備。
溫廷安的指尖動作適時輕輕一頓,一瞬不瞬地看著溫廷舜,她今次來查探他的傷口,其實還有另外一份私心,想問他的身份,問他是誰,這個困惑早已有之,但她一直沒問出口。
溫廷舜的身手,與那一夜襲擊她的少年刺客,身手功夫肖似,看到溫廷舜與龐禮臣第二回 合交手,她心中便是藏了一份計較,她是不太可能看岔眼的,那一位襲擊她的刺客,擅於防守,輕功極好,這一份獨有的氣質,今晌在溫廷舜身上見著了。
他……會是那個人麼?
溫廷安心中藏了一枚疑竇的種子,卻苦於尋索不到絲毫實證。
溫廷舜半眯起了邃眸,偏了偏首,用餘光感知著她的審視,喉結緊了一緊,想等著她問,候了半晌,她卻是沒將話頭續下去,轉而另起一話茬:「你說,阮掌舍交給我們的第一個任務會是甚麼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