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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這般話既是在解釋,又是隱微地抬舉了黃歸衷,黃歸衷不疑有他,捋須笑道:「豈敢豈敢,論語言之造詣,黃某不敢在爾父面前班門弄斧,你能學得這般好,當是你的造化了。」
言訖,又問向溫廷舜:「你的晉北文能寫得這般好,可不像是溫善晉教授的。」
黃歸衷負責八座學齋的三國之語,每番聽寫,寫得全無錯處的,有且僅有溫廷舜這一人。
晉北文諸多詞彙,由皇室延用,頗具古雅之意,方言之中的發音,多為佶屈聱牙,文字雖與漢文相近,但音律平仄全然自有一套不尋常的章法,就如『繁畤』一詞,乃是五十年前大晉都城北遷之後的故址,晉人發音讀如「板寺」,到了大鄴,『板寺』成了通假音,與『繁畤』容易混淆,縱然是翰林院裡的一些學士,有時引經據典時也會寫謬。報寫時,溫廷安唯一的錯處,就錯在了這個詞上,沈雲升也沒寫對。
放眼九齋之中,只有溫廷舜一個人寫得正確。
溫廷舜擱放下了墨筆,背脊筆挺如松柏,雙手交疊垂放在膝頭,淡聲道:「晉北之文,乃係祖父所授,祖父素來治學嚴謹,晚輩不敢掉以輕心,加之祖父乃係兩朝元老,曾與晚輩說過大晉舊聞,晚輩謹記於心,也就對大晉略知些皮毛。」
黃歸衷蘊藉地點了點頭,道了聲好,一併收了三人的墨紙,視作示範,拿去給其他兩組傳閱,呂祖遷、蘇子衿、楊淳和崔元昭皆是看得很勤。
黃歸衷敦促並勸勉道:「大家好生看看,看看人家寫成了什麼樣子,看看你們又寫得怎麼樣,好記性不如爛筆頭,多跟他們學一學,如果認真聽課的話,你們聽寫也不會寫岔這般多了,甚或是一個字都不會寫。」說著,自袖袂之中摸出戒尺,不輕不重敲了一下魏耷的腦袋,黃歸衷看著這廝桌榻上的一張比雪還簇新的紙,口吻微厲,「我說得便是你!」
魏耷半夢半醒間,覺有人害他,倏地一個拔刀斷水,須臾,那一柄戒尺便被斬裂成了兩折。
黃歸衷面沉似水:「……」
坐在旁側的蘇子衿知曉壞事了,出於教養習性,他擱放下了墨紙,拾起墜落在了地面上的另一折戒尺,率先代魏耷致歉,並說會替新添一柄新戒尺尋先生賠罪。
黃歸衷凝聲問道:「你是你們組的代理齋長?」
蘇子衿搖了搖首,道聲不是,龐禮臣大馬金刀站了出來,挽袖抄手道:「是我。」
黃歸衷執起手中斷了半截的戒尺,往龐禮臣的手心重重打了下:「既然是代理齋長,就應當肩負起責任,你的組員課上渾水摸魚,還頂撞了我,擾亂學堂秩序,你有一部分的責任。」
公然遭訓,龐禮臣有些沒面子,其實他的學習情狀比魏耷好不了多少,教他射御盤馬還行,但讓他學這些文縐縐的東西,他便是有些吃不消了,堂上頻頻走神,也就自制力比魏耷好些,臂肘勉力支撐著腦袋瓜子,沒掉落在桌榻上,他不想讓溫廷安知曉他聽不懂三國之語。
黃歸衷訓完了人,語重心長地道了一句:「罷罷罷,學不學是你們自己的造化,你們心中自當有數,我不是外舍的侍講博士,不會追在你們後邊敦促你們的學業,這一切的課業,皆是你們自己的事,你們合該為自己做考量。」
言訖,黃歸衷便是敲響了木鐸,這一堂課算作將近尾聲,下一堂課上的是鷹眼之術,上課的地方是在文庫背後的鳴翠山山腳,柳絨飛絮如被,青巒疊嶂如墨,儼似生宣之上潑墨而就,因是晌午的光景,穹空放了朗日,細榕扶疏,枝杈處一縷點漆般的日頭,為青碧色山階描了一層金,氣候很是暖和,溫廷安一行人來到了山腳處,沒成想教授鷹眼之術的人,竟然是朱常懿。
山腳旁辟有一塊馬蹄蓮狀的青蓮花塘,半昧半明的翳影里,朱老九著一身質樸蓑衣,戴一藤編斗笠,盤著膝,正秉杆垂釣,那水塘風平浪靜,愣是連個漣漪都無,朱老九膝旁的擱放著一隻魚簍,簍里也魚影兒也無。
「都來了?」朱老九將杆兒支在了芊綿的草皮上,取了繫於腰間的酒瓢淺酌了一口,算是醒了醒神。
在上一堂課沒有表現好的少年,只待這一課摩拳擦掌,溫廷安以為朱老九會像黃歸衷一般,會講一些內容,但朱老九什麼都沒嘮,倏然打了個嘹亮的唿哨,春寒之中,伴隨著一陣破空的鷹鳴,一抹矯健的濃影,震翮低旋而至,如一簇玄翎長箭,疾然而至,裹卷著陣陣罡風,眾人這才看了清楚,這是一隻通體烏漆,生著白喙的蒼鷹,它停歇在了魚簍之上,望了眾人一眼,眼神充溢著睥睨之色。
「這不是鷹揚麼?」魏耷饒有興味地挽臂道,「抓不著魚,讓這廝待您效勞?」
朱老九撥動著釣杆兒,桿身微動,釣上來了一條巴掌般大小的青魚,朱老九隨手扔給了鷹揚,鷹揚穩穩銜住,復橫跨過了青蓮花塘,朝著山巔飛去,桀影如一掬稠墨,消失在了點翠山的畫境之中。
「你們今日的任務,便是從那畜生兒喙里奪回那條青魚,哪個組最先奪回青魚,就當是贏了。」朱老九復啜了一口酒,笑得有些不懷好意,道,「犒賞就藏在魚腹之中,你們誰能搶回,那犒賞便是歸誰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