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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但其他兩組情勢便有些微妙,呂祖遷這一組,楊淳聽得懂前半堂課,後半堂便幾乎追不上了,黃歸衷的課講得很快,幾乎不容眾人有喘歇的空當。
龐禮臣這一組更有些不忍卒睹,魏耷對三國之語興致不大,乾脆把墨紙攤在臉兒上,索性不聽課了,當堂睡覺,蘇子衿無數次寫紙條警示他,他都置若罔聞,有一回惹急了,乾脆揉著紙團扔了回去,口吻攢著一股燥意:「莫礙著老子,看不懂你寫甚!」
原來這魏耷還是個目不識丁的,語氣還很剛愎自用,氣得蘇子衿全然不想理他。
彼時,黃歸衷正在講授《晉文觀止》里的一篇駢體文,是大晉的晉哀帝之嫡長子,亦就是大晉的最後一位太子,諱曰璽,他御筆寫下的《祀獵賦》,此文記述晉祭之時,血獵的悲壯以及一己悲憤悲涼之情,黃歸衷用極為欽賞的口吻說:「太子璽是一顆千載難逢的紫微星,天資穎悟,工詩能文,尤以賦成就最高,他寫《祀獵賦》時,只有七歲的年紀,七歲那年,大晉亦是亡朝了,這《祀獵賦》算是亡朝餘音。」
溫廷安眸心輕輕一凝,心神不自覺牽動了片刻:「既然這位太子璽滿腹才學,後來的遭際如何?先帝可有允予重用?」
溫廷舜看了溫廷安一眼,半斂著眸心,須臾,在她身上收回了目光,鴉黑穠纖的睫羽處投落一片陰翳,情緒未明。
黃歸衷道:「據史官說,太子璽殉命於宮變的那一夜,投火自盡,其母驪後懸縊於松山之間,晉哀帝與幾位皇室王爺發配流徙,後來一概病歿。先帝看了那一篇《祀獵賦》,憫佑太子璽的才華,本欲招安視作重臣,但太子璽骨子傲然,以死明志。」
前朝的舊事有些敏-感,黃歸衷沒再多提,但滿腹惜才之意無法掩藏。
他繼續道:「這一篇駢文瑰瑋卓絕,堪稱神品,為今朝的翰林院所稱道推崇,這篇文亦是要通篇默誦。」
龐禮臣追不上晉北語的學習進度,多少有些鞭長莫及的焦灼感,對黃歸衷道:「大晉都亡朝二十多年了,餘黨流亡的流亡,遷徙的遷徙,發配的發配,充軍的充軍,餘黨已經死絕,您為何還讓我們學晉北語?」
此話一落,空氣岑寂了一瞬,幾乎沒人注意到,溫廷舜驟然頓住寫字的動作,少年的面容淡到幾乎毫無起伏,掌腹的青筋,虬結漸漸變得猙突,掌間那一枝的湖筆,庶幾遭致折裂。
第53章
「不錯, 」黃歸衷點了點頭,淡掃了眾人一眼,闔上了《晉文觀止》, 朗聲道, 「大晉亡朝已然二十餘載, 為何我還要教授你們晉北之語?真是因這《祀獵賦》精妙絕倫,字字如雲錦珠璣,率為滄海之遺珠,我閒著無聊無事, 欲讓你們多加抄誦,平添負贅麼?」
黃歸衷說這般話,也沒想著讓眾人來答, 他捋了捋頷下髭鬚, 袖手笑道:「茲事乃是阮掌舍所囑託,他命我教授你們女真語、蒙古語與晉北語, 自當有他的用意與奧妙之處,你們全力以赴用心潛學便是。我只負責傳授三國之語, 至於為何要教授,用意何在,你們若有此種困竇,可尋阮掌舍援疑質理。」
晨課間阮淵陵的肅峻之容, 還歷歷在目, 龐禮臣被訓斥了一頓,見著阮淵陵,就如被拿捏了七寸似的, 自當是不敢多問一二。旁人亦是心有餘悸,領教過了阮淵陵的威嚴, 不欲再多番造次。
後半堂課結束前的半刻鐘,黃歸衷分別用女真語、蒙古語與晉北語,各自念讀了十個詞語,命眾人摹寫在紙面上,算作是趁熱打鐵的一場摸底科考了,少年們聽了,容色各異,又是一陣叫苦不迭,兩堂課攏共兩個時辰,聽得東西如汗牛充棟,但聽是一回事,聽不聽得進去,又自是另外一回事,報寫前,大家難免手忙腳亂,遽地忙翻堂上寫過的筆記,想將這些一知半解的東西悉數裝入腦子裡。這摸底科考也算作考課之一,會計入個人課績之中。
聽寫這事,全齋之中大抵最鎮定的,莫過於溫廷安這一組了。
黃歸衷報寫之時,特地留意了一番,發現溫廷安、溫廷舜與沈雲升三人,三國之文,寫得又快又好,錯處極少,女真文與蒙古文,溫廷安是寫得最好的,但寫至晉北文時,她倒稍遜一籌,讓位於了溫廷舜,晉北文較為難學,這個少年竟是一個錯處都沒有。
沈雲升寫得特別穩,畢竟師承於老太傅,同樣稱得上優秀。
溫廷舜與沈雲升兩人寫得好,黃歸衷並不感到有什麼,這屬兩人的尋常發揮,輪到溫廷安這裡,他負手立在她身側的長榻前,靜靜觀摩了片刻,待她寫畢,吹乾墨水,他便拿起了墨紙,細細凝看,通篇錯處幾近於無,僅有晉北文錯了一字,又分別看了一眼溫廷舜與沈雲升的,溫廷舜通篇並無錯處,沈雲升是蒙古文、晉北文各錯了一字,按名次排位,溫廷舜最之,溫廷安第二,沈雲升第三。
溫廷安的造詣,竟能勝過沈雲升,黃歸衷倒生出了一絲納罕之意,問她:「以前,溫善晉可有教授過你女真語與蒙古語?」
溫廷安沒有內藏鋒芒,聽寫寫得這般好,黃歸衷理所應當會質詢她,她遂道:「幼年時,家父教過一二,我只學了些皮毛,不及先生教得詳細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