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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安一陣無語凝噎,心想這九齋遍地都是奇葩,她這澡能不能洗得成,仍是個未知數。
澡堂子估摸著去不成,更不能去尋崔元昭在院子裡借個澡房。
崔元昭一閨閣之家,留一個外男在閨苑裡淨身,假令名聲傳了出去,便不大好聽了。
溫廷安端的是愁腸百結,她不能忍受不濯身便上榻就寢,在九齋里,每個人的性格不同,棲住習慣不同,生活方式更是不盡相同,她只能去尊重並包容,三舍苑的澡堂子又不隸屬於崇國公府,她不能隨隨便便將那三人趕出去。
溫廷安心中天人交戰,最終,淨身的渴盼,戰勝了去澡堂子的恐懼,橫豎伸頭是一刀,縮脖子亦是一刀,她咬緊了牙關,驟然生出了一股壯士斷腕般的氣魄,抱緊木桶出了監舍,穿過台閣重院,朝著澡堂子走去,原是以為裡頭有人,卻不想澡堂子陷入了濃墨重彩的漆色之中,儼似一隻浸裹於乳白霧色里的蚌殼,上頭星河燦爛,一縷皎潔的月色投射於暈漉的地面,須臾,一團暈濃月色里,溫廷安見著了一個人,穿著玄紋深色衣袍,深沉的衣色襯著一張矜冷儒雅的面容,沉沉浮浮霧汽間,少年的眉目如海般渺遠空曠。
不知為何,她的忐忑與心悸到了此處,反而減淡了幾分。
溫廷舜似是覺知了溫廷安的困惑,淡聲說:「蘇子衿覺得魏耷龐禮臣二人,擾亂了澡堂的秩序,通報給沈雲升,沈雲升正在訓詁堂尋三人說話,一時半會兒回不來。」
溫廷舜說這番話時,一錯不錯看著溫廷安,她像是梁山泊的將士,一副隨時準備慷慨就義的模樣,月色掩映著她的側顏,臉上的細小絨毛清晰可見,他無意識抿著了唇角,復又撇開視線,背過身去,道:「長兄請便罷。」
溫廷安將信將疑,方才聽呂祖遷說三人還在澡堂子裡,眼下三人俱在訓詁堂,事情怎會生發得如此之巧?
她沒來得及深想,想著淨身要緊,忙道了謝,抱緊木桶匆匆入了堂,揀了個乾淨溫潔的隔間放水濯身,她將換洗的衣物細細分成兩類,一種是貼身的,諸如底衣與襟圍,這種會暴露身份的衣物,務必要自個兒手洗,一種是穿在外邊的,諸如儒袍與裘衣,這種可交附於浣衣坊的嬤嬤來洗。
澡堂子內沒有點燈燃燭,唯一的照明之物便是天窗外的月色,空氣靜謐異常,只聞沙沙沙的掬水聲,像極了春雀淺啄櫻枝的簌簌簌清音,溫廷舜立在去澡堂子半丈開外的位置,本欲替她守著澡堂子,避免有外人來,但今下,難免聽著了那清越水聲,仿佛點點滴滴淋在心頭。少年的眸色,不由黯了一黯,眼前掠過三兩翠碧色的螢火,儼似那人玲瓏的曲線,他肩頸線條掠過一陣強烈的痙攣與繃緊,整個人儼似被什麼東西牢牢地釘在地面,連呼吸也漸漸然寂止,那掌心裡,如歷經一場烈火,沒來由滲出了一片虛膩。
他捂著胸口,那平寂的心跳,前所未有跳得飛快,仿佛爆炸裂成煙火。
溫廷安洗濯畢,一通神清氣爽,出了澡堂子,發現溫廷舜竟是在遠處候著,涼薄的空氣里,帶了一絲夜來香的甜膩氣息,溫廷安淡淡地凝了凝眉心,「二弟還有何要事?」
水汽澹澹,少女的嗓音被溫水滌盪得清亮湛明,攀升在虛空之中的氤氳暖香被月色照出了纖細的身姿,溫廷舜偏了偏身,並未看向她,僅淡聲道:「出門時,母親打點過,說是長兄怕山野精怪,夜間最好有人伴著,而這澡堂子背山而建,入夜時山野精怪頗多。今後長兄淨身時,我會在不遠處守著。」
這番話講得密不透風,溫廷安竟是一時沒覺察出什麼端倪。但她很快反應了過來,呂氏交代溫廷舜看護著她,山野精怪怕不是個幌子,實際上是怕她濯身之時,有外人闖入裡間。
溫廷舜言訖,便大步離卻,一絲一毫也未駐留,仿佛是真真為了完成呂氏的交代,事了拂衣去,不捎走半絲雲彩。
溫廷安原是一顆心懸著,此際不由得舒下了一口氣,還好澡堂里那三人都不見了,真真是個巧合,還想著下回怕是沒這般幸運了,但溫廷舜方才說了,但凡她淨身時,他必會幫她在外邊守著,這又如一根定海神針,拄在了溫廷安的心尖。
她把換洗的衣物送去了浣衣坊,便是回到了監舍,行將拾掇書篋,看一會兒書,趕巧這時候,蘇子衿也姍姍來遲,呂祖遷躺在榻子上,一臉莫名其妙地道:「蘇兄,怎的回來得這般晚?溫廷安都比你快。」
蘇子衿臉有些黯沉:「龐禮臣與魏耷二人將湯盆子打翻了,我說也說不聽,便狀告到了沈齋長那兒,沈齋長尋我們說話,但他態度還是過於溫和了,龐禮臣與魏耷根本不聽,囂張至極,沈齋長便說明日會同阮掌舍反饋。」
溫廷安整飭書篋的動作一頓。
不是因為蘇子衿所述之言,果真與溫廷舜所述得別無二致,而是她發現了書篋底下的一些話本,還有一個牙黎簽。
大抵是溫廷舜替她拾掇書苑裡的行當時,放進去的。
這些話本俱是他看過的,紙頁之上皆有翻動過的褶痕,估摸著是想讓她消遣的時候看。
以及那一枚牙黎簽,用桐枝削鑿成的形態,上頭縈繞著芳菲的桐花清香,造相精湛,上邊並無題詞,只有銅琶鐵板的四字——『事事佑安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