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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楊淳是較為緘默的,心思倒沒呂祖遷這般複雜,溫廷安對他有再造之恩,溫廷安去何處,他便是在何處。他對溫廷安天然有一種信服感,感覺跟著他走,總是沒錯的。
一行人就這般僵滯著,目送蘇子衿的身影遠去,孰料,突聞一陣砰的悶響,一柄雪亮的青柄長刀橫在了蘇子衿的脖頸間,不動聲色地阻住了他的去路,長刀的主人是一位身著柘青色鴉紋勁裝的少年,掌縛鍛打,年紀與他們相仿,面目看起來吊兒郎當的,端的是落拓不羈,顴骨上橫著一條青痕,一行一止有些匪氣,那刀刃削鐵如泥,撞在了空氣之中,塵埃與火光震顫,僅離蘇子衿的脖頸僅有一厘之隔,若蘇子衿再朝前一步,必是落傷無疑。
一滴冷汗自蘇子衿的鬢角間滑落而下,他被迫停了步,「你是何人?可是阮寺卿派來的?」
少年用刀尖挑著蘇子衿的下頷,舉止輕佻,不答反笑:「一上門來便好奇人家的名諱,可要順帶給你看看八字?倘若咱倆八字不合,太歲相犯,我便取你狗命如何?」
蘇子衿聽出了對方話里話外的濃郁匪氣,一時胸悶氣短,他想走,走到哪兒,少年的那一柄森冷長刀就攔到何處,他根本走不動。
變故生發極為突然,溫廷安的視線從少年挪至沈雲升,話辭意味深長:「原來阮大人還留有後著。」
沈雲升看了一眼少年:「此人名曰魏耷,朱常懿收養的義子,幹得是縫屍匠的營生,專門給活人收屍、給死人入殮。」
溫廷安靜靜地忖度了一會兒,淡聲問道:「蘇兄過了鳶舍的勘考,算是等同於入了鳶舍,一旦入鳶舍,形同於簽下生死狀,而退舍之舉,等同叛門,魏耷專門弒殺叛徒,是這樣麼?」
沈雲升看著她,口吻微微起了一絲風瀾:「魏耷要做的事不止於這一樁,今後跟他相處,你自會曉得。」
魏耷的刀將蘇子衿逼回來了,蘇子衿沒有任何退路,咬著牙道:「待我離開文庫後,定將此事告訴父親,縱然是阮寺卿又當如何?竟用私權挾人至此,做此等結黨營私之事,又與□□有何區別?」
這一番話聽得呂祖遷和楊淳心驚肉跳,溫廷安對蘇子衿問道:「萬一你父親早就知曉你會被招入鳶舍呢?」
蘇子衿愕然:「什麼?」
溫廷安徐緩地道:「當然,這也是我的一家之言,雖說鳶舍是隱秘之地,但阮淵陵要用選送良才入鳶舍,想必事先定會疏通關節,否則,他不會貿然命我們前去謁見。」
溫廷安說得不無道理,眾人信服了幾分,那心中惶惶然,到底如懸著一塊石頭般,一直不曾落地。
敘話間,沈雲升已然帶著溫廷安等一行人,穿過了崎嶇窄仄的甬道,走入了敞亮寬闊的燈火通明處,此處是一座巍峨肅莊的學齋,上掛匾額一副,以灑金朱漆書了鳶舍二字,入口有檀紅木造漆而成的頭門、二門與影壁,往裡看去,重院台閣頗多,有講齋、配房、囚室、魁星牌樓、教官宅等等,格局別有乾坤,與文庫看上去的造相絕然不一致,初來乍到,這簡直是看花了少年的眼。
每一講齋里皆有不少身著暗紋勁裝的少年,與魏耷的扮相別無二致,或是習學讖緯,或是習學堪輿,或是習學鷹眼,或是習學刑統,此間情狀是眾人但聞一二,卻是見所未見的,一時之間不由嘖嘖稱奇。
穿過重院別閣,溫廷安仔細打量著每一個講齋,講齋之上皆懸有一座烘漆的匾額,上書排序之字,今下觀之,攏共有十三齋,沈雲升先帶他們去了第九齋,溫然道:「這是今後習學的齋院,記著了,別走岔。」
楊淳好奇心重,多問了句:「走岔了會當如何?」
沈雲升沒答,魏耷一刀削在了楊淳手中把玩的名牌上,名牌疾然斷成了兩截,有氣無力地散落於地面上,楊淳驀然露出懼意:「……」
魏耷漫不經心地撓了撓後頸,道:「三日前,四齋有個眼睛長在頭頂的人,跑去了三齋,三齋的人戾氣重,當時又正在習學鷹眼之術,一個刀劍無眼,把那個愣頭青右掌四根手指都削了去,這愣頭青現在還在醫館裡躺著。」
眾人一霎地不做聲了。
第九齋與尋常書齋的格局截然不同,尋常書齋里,桌榻是成方形的矩陣,座位至少在數十個之上,但第九齋只有九張桌榻,在約莫三尺之長的雕花簟簾背後,一片影影綽綽的光影之中,榻與榻之間圍成了規整的半圓之狀,坐具寬綽且湛華,繡著鳶鳥震翮的紋樣兒。又見半圓的中心位置,放置著一座橡木蒲綢長榻,榻子上堆放著袖珍的木鐸以及搖鈴,還有幾疊沒有扉頁的泛黃書牘,這大抵是教官授學的坐處了。
齋院裡是剛剛被灑掃過的,一鼎獸金爐擱放在東南一隅,爐頂處吞吐著又細又長的雪煙,浸染於空氣之中,煞是好聞。
溫廷安問道:「我們今兒可要在此處上課?」
沈雲升搖了搖頭:「現在去見掌舍,晚些時候恭聽安排。」
阮淵陵正在掌舍齋里,遠處的博古台上鋪著一片琉璃錫箔,一圍覆金桐白質地的桕油燭,齊齊扦在了案台上,燭火盈煌幽幽,將偌大的齋院裡照徹得格外亮堂,也將他的身影摹出了一道高曠冷雋的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