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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呂氏去正院見客前,特地行至了劉氏近前,劉氏滿面震駭之色,方才的得勢與嘲謔,悉數隨著王冕那一聲報喜被碾作了齏粉,神態極為僵硬,呂氏淡淡地睨了她一眼,口吻不怒而威:「適才誰說我兒不是讀書的料子?」
劉氏臉上陡地一白,按捺著滔天的惑意與驚顫,忙捨身伏跪,賠著笑道:「是妾失言了,妾不識明珠,錯將大少爺視為魚目,大少爺才學極高,品貌甚佳,能奪得一甲,實屬常理之中,今後定是前程似錦,來日將能扶搖至上九萬里,是朝廟裡大有作為的人物,此乃是大房之榮光,亦屬妾之榮光,今次妾不識抬舉,見識短淺,萬死莫贖,懇請大夫人責罰!」
呂氏看著劉氏那一張蒼白如紙的姝容,跟戲台子變臉譜似的,說變就變,淡笑了一聲,又看著其人袖籠之下微攥成拳心的指甲,呂氏忖了忖,劉氏應是篤定溫廷安考不上的,至於劉氏為何能這般篤定,敢情她應當是知曉些什麼內情,才敢當著府中下人的面跟呂氏對峙。
呂氏留了個心眼,沒扶劉氏起身,故作漫不經心四下觀望,問道:「諸房皆有對大少爺具呈賀儀,怎的倒不見三姨娘的呢?」
劉氏本念著溫廷安必會落榜,也沒怎麼籌備賀儀,只隨手取了些物廉價廉的筆洗與毛墊,權作應付之用,眼下,事態全然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,若是拿出那些謝儀,先不論呂氏會如何看待,讓周遭看戲的諸房女眷看罷,等閒只會覺得她鏗吝又寒磣,名聲傳出去定是難聽的,這教她往後在這崇國公府如何自處?
所有人都知曉她給溫廷舜送去了計值不菲的蠶綢春衫,倘若她給溫廷安送去了稍微遜色的賀儀,旁人必會非議她,就連溫廷安亦能有所覺察。
劉氏雖對溫廷安奪得頭甲一事頗感匪夷所思,但這位大少爺在升舍試發揮的水準,一篇策論,居然讓太子捧卷離座,驚徹翰林院與龍淵閣,今後參加會試殿試,不論怎麼說,保底便是二甲,踏入青雲路時,將大有作為,論功成名就的話,甚至可能會勝過溫善晉!
劉氏冷汗涔涔,頭一回悔得腸子都青了,溫廷安明明是一塊珍稀的璞玉,她卻棄若敝屣,還數次設絆子,意欲陷其於不義!溫廷安若是日後身居高位,成了朝中大員,指不定會來尋她麻煩。
假令從一開始,不唆使溫廷安去打斷溫廷舜的腿,讓兄弟二人和睦相處,二人位極人臣後,也定將念著她的好,會多多照拂她和眉姐兒。
劉氏顫瑟著身子,濃濃愧悔壓在肩膊處,幾近於千斤般沉重,迫得她抬不起首,袖袂之下的指甲,庶幾要嵌入掌腹的肉里,咬了咬牙,道:「大夫人容稟,妾想給大少爺具呈的賀儀還在路上呢,要過數日才能到,延宕之誤,萬請大夫人宥諒。」言訖,又是行了一個罪禮。
見著劉氏這般奴顏婢膝的造相,陳嬤嬤、檀紅與瓷青俱是揚眉吐氣,雖說惡人自有惡人磨,但看大夫人能將劉氏盤詰得羞愧難當,也不失為一樁快事兒。
劉氏忍辱負重,攜著溫畫眉,被陳嬤嬤打發了回去,呂氏去了正廳見客,對三位唱錄官納了萬福。一片歆羨的眼神和賀聲之中,呂氏且將喜錢遞與黃歸衷,黃歸衷再三推辭,婉拒道:「某與溫家年誼世好,在官場多有照拂,夫人若要如此,就是見外了。」黃歸衷身上有苛謹的學儒風骨,說不收便絕對不收。
呂氏復去了祖廟焚香,跪在蒲團上,謝拜溫家的列祖列宗,一片裊裊煙香之間,兩本金花帖子,正與沉香木質地的描金牌位一起安放,其中一本帖子,用大紅燙金烙著溫廷安的名字,不知教多少人爭相傳看,呂氏捧著金花帖子,將里里外外細緻地看了個遍,懸了連續五日的心,是在安安穩穩地落了地。
這廂,喜宴之上,一片其樂融融,溫府三房已然極少聚於同席用膳了,今次因升舍試皆聚於一堂,溫善豫與溫善魯有意與溫廷安說話,打從知曉她奪得一甲,他們看她的眼神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,話里話外一半是試探,一半是拉攏,溫廷安與之聊談,又怎麼看不懂兩位叔叔待她的態度呢?
三房的溫善魯態度較為顯著,敬了她三杯清酒,想要對她示好,意在請她日後多多提點溫廷猷。
二房的溫善豫態度較為複雜些,示好有之,試探有之,惕意亦有之,她考了頭甲,反襯得溫廷涼是四位少爺之中唯一名次墊底的,溫善豫原是善和的面容,難免添了幾分霾意,溫廷涼名列第四十一,名次在洛陽上京之中算出類拔萃的了,可與另外三位少爺相提並論,溫廷涼遜色太多,溫廷安與溫廷舜拿得都是金花帖子,溫廷猷拿得是銀花帖子,唯獨溫廷猷最不爭氣,拿得是銅花帖子,這讓他在宗族面前顏面往哪兒擱?
溫廷涼也十分惶恐,瞅見父親面色鐵青,想是今夜又是免不了一頓打的了。他自個兒也實在沒想著,一向不學無術的紈絝長兄,可以一飛沖天,虧他方才還拿著銅花帖子在長兄面前顯擺,這簡直是自取其辱!溫廷涼眼下恨不得尋個地洞自行鑽進去。
喜宴罷,黃歸衷同溫廷安教誨了幾句治學之道,打躬作別,溫廷安亦還別禮,卻聽黃歸衷意味深長道:「你這別禮拜早了,不久後,應是還會再見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