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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龐瓏似是聽到了一樁笑聞,不知該笑四郎耿率,還是該恥四郎天真:「確實,你與溫廷安來往甚密,但你看到的,怕只不過是他想給你看到的模樣罷了。疇昔不學無術的紈絝少年,搖身一變,一蹴而就,成為了深受東宮與大理寺器重的良才俊彥,四郎,你覺得這裡中毫無蹊蹺麼?此則大鄴內外交困之際,太子為何會器重這樣一個人,阮淵陵為何扶植這樣一位阿斗,為何呂博士呂黿與吳巡撫吳嵬會為他鋪路,為何當初溫廷安要救下楊淳,與沈雲升交好,凡此種種,難道你當真看不清楚時局麼?」
龐瓏道:「一切皆是因為一年前的元祐議和舊案!媵王與你祖父率兵赴元祐城禦敵,意欲收復關北失地,亦即為元祐十六州,結果遭致金賊屠害,數千將士殉命於白山黑水之間,溫廷安的父親溫善晉成為議和使臣前去與大金國主合盟,因是議和一事,廣受大鄴百姓之蔑視,但溫善晉確乎給大鄴帶來了長久的邊疆和平。」
「明面上,官家偃文興武,溫家勢力單薄,實質上,官家心底向著先帝的文治與宗策。太子、溫家、阮家、吳家、呂家,都是隸屬開國文臣之氏族,其中以溫家尤甚,溫廷安為嫡長孫,這數以來一直給人玩世之形象,其人是否在韜光養晦,亦未可知。不過,最至為關鍵的一點是,太子要借溫廷安之手,查清元祐議和舊案,怕是早已在朝中埋下草蛇灰線之局。」
龐瓏告知龐四郎這般多的道理,只想告誡他,溫廷安並不如他所想像的那般簡單。龐瓏其實還竊自秘查溫廷舜,此人的底細比溫廷安的身份更為難查,帳籍之上毫無紕漏之處,路引上更是一片空白,毫無一絲疑點,正是因為如此,才顯得詭譎,龐瓏對溫廷舜多留了那麼一絲心眼,不過茲事較為隱秘,他並未告知龐禮臣。
龐禮臣聽父親所述之言,只是囫圇地聽了聽,左耳聽右耳出,並未往深處作想,他捏緊了那一隻蘸血的箭簇,掀眸道:「我知曉爹是為了我好,我雖不清楚元祐議和舊案的來龍去脈,可論及溫廷安為人究竟如何,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,若是溫廷安升舍,我與他接觸也會頻繁些,我會觀察他。至於他到底像不像爹所說的那般情狀,孩兒心中自有定數。」
龐禮臣眸色堅定,後撤半步,長揖一禮:「不過,孩兒的立場也擱在這兒,若是爹要害溫廷安,孩兒定不會做出任何退讓。」
龐瓏一聽,知曉自己終究是枉費口舌了,胸中攢有一團鬱結,低聲盤詰道: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!龐四郎,你好自為之!」
龐禮臣抿了抿嘴唇,知曉自己終究還是威脅住了父親,這一時半會兒,父親是不會對溫廷安如何的了。
龐瓏現下根本不欲見他,龐禮臣也識趣,便是自書房裡退出去,離卻前,龐瓏復又沉聲喝住了他:「慢著。」
龐禮臣適時止步,只聽龐瓏問道:「此番校考,覺之如何?」
龐禮臣閒散地靠在門楣下,挽著胳膊,渾不在意地笑了笑,繃緊的肩脊恢復一貫的吊兒郎當,道:「不論是武經六藝,還是縱馬射騎,小爺我自然都不再話下。」
龐瓏鎖住眉庭,涼涼道:「我是問你新添的律義,答得如何?」
龐禮臣腿軟一截,撓了撓後腦勺,「這個嘛……自然也答得是尋常的水準,我尋常學得如何,升舍試里自然就答得如何。」
龐禮臣是武院上捨生,上捨生本是三舍苑之中最高的位置,循理而言,上捨生是毋需參加升舍試的,但先帝有旨,上捨生若是通過了升舍試的校考,便可領九品或是從八品的一官半職,到州路就職,放在前世的語境之中,便是短期頂崗實習。當然,上捨生仍需赴春闈趕考。
知子莫如父,聽這一孽子的心虛口吻,龐瓏便知曉龐禮臣考得了什麼水準,揉了揉眉心,寒聲命他退下。
有鎮遠將軍蘇清秋的照拂,龐禮臣此番升舍試一定全無問題,屆時將有兩月的光景,四郎要被遣去州路好生磨礪一番。四郎的人生路,龐瓏已然為他築砌鋪好,四郎雖桀驁不恭了些,但從小到大,一直從未偏過道。早晚有一日,四郎一定會明曉他這位做父親的良苦用心。
龐禮臣自然不知父親在思慮些什麼,出了書房,一面將箭簇藏好,一面見到眸眶暈紅的曲氏,忙大步上前,雪勢大,替曲氏將毛氅朝內攏了攏,道:「娘,您這是怎的了?」
曲氏摁著龐禮臣的袖裾,將將全須全尾好生打量了一回,確認他無恙後,才舒下了一口氣,憂慮道:「四郎,你可是說了甚,惹得你父親這般生氣?」
曲氏的手心手背俱是透心涼,龐禮臣無奈地笑了笑,少年將母親的手掌裹在了氅衣的絨兜之中,讓掌腹的肌膚好生捂暖。
曲氏與龐禮臣走至了褚慈院,在暖室里舖氈坐下,曲氏面露愁色,仍在等著四郎的解釋,龐禮臣卻看向了院庭中央的碧植,霧凇沆碭之間,掩映著寒梅,白松,水仙,唯獨沒有那人喜愛的柿子樹,龐禮臣收回視線,他不願與母親道實話,他對溫廷安這等複雜的心情,母親是傳統宗婦,大抵是理解不了,甚或是難以接受的。
但他把心事藏得久了,也難免有一些傾訴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