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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「到底是他給我的,還是旁人給我的, 這有何干係?」龐禮臣似乎哂了一下,眸色稍冷,道,「爹, 溫廷安差點中箭, 命懸一線,這些都是您唆使陸狗乾的麼?」
龐禮臣對陸執印象極為不佳,疇昔打過幾次照面, 才知此人是鎮遠將軍蘇清秋的同門師弟,後來叛出師門, 行事狠鷙乖張,下手從不留活口,暗地裡戕害不少純臣忠良,縱然錯殺一人,也不會有絲毫愧意,委實是劣跡斑斑,故此,龐禮臣厭惡此人,就稱陸執是幫龐瓏賣命的走狗。
「大人的事,你切忌多問,總之,我是為了整個龐家,為了你好。」龐瓏面沉似水,眸底卻蘊藏有一絲惻隱之色,「禮臣,你何事都毋需問,待我大事將成,會慢慢告知予你。為今你要做的,便是與溫家大郎斷了來往,莫要教人落下話柄。」
龐禮臣臉上哂意更濃,看得出龐瓏是在敷衍他,輕描淡寫地揭過這一茬,龐瓏說為了龐家好,說為了他好,卻欲害了溫廷安!
他今兒好不容易見上溫廷安一面,慢慢確證自己心意,這一份牽絆,又豈能是說斷就斷?他不願讓溫廷安有事!
龐禮臣迫前一步,雙臂支在了烏案邊緣兩側,繼續方才的話茬,道:「爹,這箭枝上的徽紋孩兒真真切切認得,正是從殿前司弩庫里抽調出來的,品級極好,若無樞密院的玉璜調令,尋常的兵卒絕不可能妄自取用。」龐禮臣行前一步,將箭簇摁在了烏案上,將箭枝鏨刻有徽紋的一面,對準了龐瓏,口吻清冷緊勁,彷如能割透長夜厚雪。
龐瓏並未看那枝箭簇,心曉龐四郎這是要對峙到底的意思了。偏執較真這一點,龐四郎完全是隨了他,十二年前,龐瓏還是泉州盂縣知縣身邊一位卑言輕的弼馬官時,少年風華正茂,不曾掩鋒芒,對任何事都打破砂鍋追責到底,後來,碰了無數南牆,稜角盡數磨平,他才懂得圓滑世故的妙處。而今,在四郎身上看到了當年初生牛犢般的自己,不知是該幸喜,還是該憂患。
龐瓏攏斂雜緒,聲辭極淡,「溫家樹敵眾多,想害溫大郎的人可不少,你今兒不僅不站在龐家這邊,卻只憑這位紈絝的一面之詞,便踅回來質問我?」話至尾梢,隱隱摻雜一抹厲色。
龐禮臣有些怵,但他脾氣一旦硬實起來,並不以為忤:「爹,我跟您說過了,您愛跟溫青松鬥法,您就跟他斗去,你們與溫家怎麼拆台、怎麼爾虞我詐、怎麼站位,我都眼不見為乾淨,黨爭與我無涉,橫豎我高不成低不就,沒三個哥哥有能耐,待春闈高中後,我一心奉旨當個先鋒官,戍守邊關領兵打仗,我生是龐家人,死是龐家鬼,就遂了您老的意。」
龐禮臣牙關緊咬,眸色銳利,咬肌繃緊,看著父親,一字一頓地懇求,「但,請您高抬貴手,甭打溫廷安的主意,成不成?」
「砰——」不知是龐禮臣的話,觸怒了龐瓏哪條神經,他倏然掀袖,摔碎了酒樽,戧金填漆的托盞四分五裂。
龐瓏的胸線劇烈起伏一下,儼似崩倒的疊嶂,庬眉如悍戾的草書,奔狂揮出一捺,他辭色俱厲:「你這吃裡扒外的孽障!誰教你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!你知不知道溫廷安的上峰是誰,靠山是誰,未來他若中榜,將在何處謀官!此人上峰是當朝大理寺卿阮淵陵,靠山是東宮的那位主兒,若不出意外,溫廷安今後定是官拜大理寺!」
龐禮臣下意識想說一句「溫廷安去了大理寺,那又何妨」,但話只講了半截,便教龐瓏強硬地阻斷。
「大理寺是統攝三法司的地方,受命於太子,溫廷安是太子的一柄新刀,未來要捅在龐家的身上!你倒好,這般魯直莽撞,一昧護著他,受其挑撥還不知,竟是盤詰並威脅你老子來,龐禮臣,龐家生養你十八年,沒想到竟是養了一頭昏聵的白眼狼!」
龐瓏極少在龐府動怒,此番真真切切地動了氣,廊廡飛檐處的雪悉數震落下來。曲氏聽著大老爺發怒的聲音,整個人心驚肉跳,戍守在外院的藺苟,見著曲氏想進去,當下抻臂攔住。
曲氏絞緊絲帕,她何時見過大老爺發過這般的怒氣,憂心四郎這一耿直脾性,兩番牴牾衝撞,就怕會兩敗俱傷。
奈何,藺苟只聽命於龐樞密使,對她的哀切置若罔聞,縱使擺出了主母的架子,藺苟連眼皮都沒動一下。
這廂,龐瓏怒火攻心,顯然還在氣頭上,前有大金諜者被劫掠,後有太子欲被立為儲君的風聲傳來,龐瓏最初只欲讓溫廷安為餌飼,掣肘住阮淵陵,但陸執這人素來心性急燥,沒待他布好全局,匆遽地吩咐血衛營的人動了血刃,眼下不僅丟了溫廷安這一餌飼,掣肘大理寺的籌謀化作虛無泡影,龐家還在朝堂之上,遭台諫官狠狠參了一摺子,這是何等奇恥大辱!
龐禮臣被龐瓏訓斥得狗血淋頭,諒是鋒芒再盛,此刻到底也殞滅了三分氣焰,態度放軟了些,道:「我與溫廷安有很深的交情,他待孩兒一片赤誠,必不可能會害了孩兒。爹,我不明白,您針對溫青松就好,為何還要針對溫廷安?據孩兒所知,他不曾過傷天害理的錯事,更不肯可能礙著您的道兒……」
龐禮臣與溫廷安有不淺的酒肉情誼,溫廷安什麼德行,他可都是一清二楚,以前是有些看不起他,打從有了那一份情意在,他看溫廷安竟是哪兒都順眼了許多,近些時日見其發奮讀書,他不禁替溫廷安感到欣慰,希望他能升舍,他想看到溫廷安身著白襟滾銀斕袍的模樣,於是,就差濰坊的老師傅燒制了一隻沙燕紙鷂,祈福溫廷安能順遂過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