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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趨鬧,儼然才是人間煙火氣的所在,像是飛蛾撲向烈火,可他知道,眼前有一團潦烈的火,他唯一能做的,便是剪出多餘的枝蔓,背身而去。
龐禮臣從崇國公府離卻之後,便是快馬加鞭一路往回趕,趕至龐太保府,便要去找父親,傔從藺苟告訴他,「衙內容稟,龐樞密使龐大人並不在府內,有要事出去了,若衙內有要事,不若讓卑職代為轉告。」
龐禮臣抻著脖子凝向書房:「小爺我明明方才看到書房亮著燈的,我爹一定在裡面。」語罷,便朝著書房走去。
藺苟面色有異,眼下龐樞密使正在密室里與血衛營議事,可不能給龐四郎攪和了,遂是三番攔他。
奈何龐禮臣軟硬不吃,藺苟也不能針真對龐禮臣動手,「吱呀」一聲,龐禮臣推開了書房的門扉,力道過沉,庭中松樹之上積的雪跌跌撞撞縱了下來,雪粉罩滿窗。
藺苟原以為樞密使在密閣里,正欲攔下,卻不想,龐瓏正端坐在桌案前,著黑青色直腳蹼頭,一身紅圓領白澤繡紋補子,臉龐瘦削如鐵,顴骨鋒利如刃,兩道濃眉若奔放的狂草,正半闔著眼眸,作養神之狀。
藺苟欲言,卻見龐瓏淡淡地擺了擺官袍,藺苟悟過了意,忙拱手告退,將門闔上,頃之,書房只餘下父子二人。
「四郎,你禁足剛解,今兒本該帶你去尋姜太后請個安,太后一直掛念你的學業,爹軍務繁冗,也就沒帶你去了,過幾日休沐,便帶你進宮。」龐瓏的嗓音摻了幾分憊色,說罷,揉了揉眉心,壓抑著某種情緒,沒有計較龐禮臣晌午亂跑去溫府的事。
龐禮臣是龐府最小的男兒郎,上頭有三位在京或在地方任職的哥哥,其母曲氏素來對四郎溺愛得緊,什麼事都依著他去做。今兒他下值回來,在佛堂沒見著龐禮臣的人影,命其抄寫《武經總要》的一沓墨紙,倒悉數呈上來,龐瓏一看,便知是曲氏尋下人仿照四郎的字跡代抄的。
龐瓏尋曲氏問四郎的去向,曲氏答說,四郎還能去哪兒,這等血氣方剛的男兒郎,這個時節要麼在楚樓,要麼便在酒館。
其實,下值前半刻鐘,藺苟的雙胞胎弟弟藺尋,便給龐瓏通風報信,說龐禮臣又去尋溫家大郎了,這一回竟還偷偷跑至別人的宅邸處。
龐瓏本就軍務纏身,早朝時又因媵王禁於璇璣殿一事憂心不已,時局動盪,帝心暗昧,他派去幽州樓澤園潛伏的暗探,據聞被趙珩之的人攪和,諸事不順,龐禮臣又來給他雪上添霜,迫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迸。
龐瓏陰晴不定地對曲氏說,「四郎近些時日,與溫大郎走得有些近了。」
曲氏其實也預感著了,可沒忘心裡去,龐四與溫家嫡出少爺交情敦實,那個溫少爺長得一副好皮相,她見過幾眼,倒還中規中矩。四郎喜歡交溫廷安這樣的朋友,那便隨他去便好,畢竟溫廷安就是一介紈絝子弟,並非溫家之中流砥柱,對龐禮臣造不成什麼威脅。
龐瓏只覺這是曲氏的婦人之見,黨爭之下,安有完卵?
溫廷安明面上不學無術,玩世不恭,誰能猜到他是在扮豬吃老虎,若不是陸殿帥陸執借禁軍刺探此人,龐瓏還不知曉溫廷安身上竟還藏這等天大的本事,能在漫天兵寇伏擊之下,帶著溫廷舜逃出生天。那寒江長達數十里,外人皆說溫廷安不諳水性,還帶著一個暈厥的負傷少年,兩人墜河必是死路一條,誰知道,兩人竟能活著回至崇國公府!
這就給樞密院落下了話柄,陸執被問責,龐瓏也因護軍不力,被台諫官參了一本,龐家被拖下了水,媵王重提元祐議和舊案,目前禁在了璇璣殿。
若是溫家一路勢頭明朗,扶太子登基,那麼等待龐家的,後果全然不堪設想。
姜太后脾氣陰晴不定,跟龐瓏耳提面命過了,恩祐帝明面上盛怒,實質上,也有惻隱之心,元祐議和舊案一直是先帝的心結,若能破舊案,從大金的疆土上收回元祐十六州,便是無與倫比的功德。媵王故意觸怒龍顏,是有自己的成算,至於是何成算,日後必會揭曉,目下,溫家與大理寺便是捅在了龐家身上的誅心刀,若想翻身,就必須找到梁庚堯,打破左黨在朝中孤立無援的地位。
龐瓏正與血衛營商議要事,龐禮臣便來擾他了。
龐禮臣是龐瓏四位兒子之中,心性較為耿率的,他不欲讓他捲入此事,便是借用太后的名頭,意欲支開他。
龐禮臣直直看著父親,自袖袂之中摸出了蘸血的箭簇,「爹,您為何要害溫廷安?」
第44章
【第四十四章】
這一晌夜, 洛陽復落起霏霏淫雨,料峭春寒,遮天蔽地, 龐府書房的檐下, 一窪雪光倒映著遠空的夜色。
幽微燭火被台檻外漱玉般的雨, 攪得翻來覆去,澄黃火光照著龐瓏魁梧的身影,婆娑的淺影綴在了白石地面,烏案之上擱放一樽琥珀清酒, 是高麗新貢的春醪大曲,龐瓏啜了半盞,沉鷙的眼神朝龐禮臣掌間的箭簇投去一瞥, 閒淡地依靠在錦榻上, 聲線冷銳沉淡,顯得心不在焉:「這一樣東西, 可是溫大郎給你的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