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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甫桑稽首道:「太子這幾日基本待在翰林院裡,往資政殿走動得頻繁些,據說是拿幕僚所作的六論制式文章,尋幾位德高望重的太傅太師討教,怕是無暇理會璇璣殿那位主兒的事。」
「六科制式?」溫廷舜眉心掠過異色,這是殿試才會出的考題,眼下連會試未至,只有進行了一場升舍試,趙珩之為何會遣人提前做六論文章,還頻繁去資政殿?
為了一篇文章,讓東宮專程擺駕資政殿,這位做文章的幕僚,看來在太子心中地位不淺。看來除了阮淵陵,太子還有另外重點栽培的新苗。
「可有打聽這位幕僚是何來歷?」
甫桑道:「卑職窺聽一二,只聽得六科制式文章是出自雍院一外捨生之手,論題好像是《王者不治夷狄》,此生員所寫之章,讓諸位文士嘆為觀止,不過,兩極分化有些嚴重。有人批判文章是主和思想,趨於軟弱,另一些人贊同文章堅守中庸之道,墨寶絕倫。卑職原欲打探此人的底細,太子行事頗為審慎,並不透露此人的底細,縱然有不少太傅討問,太子也未鬆口,那一篇文章乃係吏部點檢官謄錄,追查字跡上的蛛絲馬跡,亦是無從查起。」
雍院外捨生彌足三千餘人,追查其間一人,無異於大海撈針。僅不過,趙珩之常年居於深宮,若要自雍院之中覓求賢才,定會命人引薦,讓何人來引薦,阮淵陵必是不二人選。
推揣至此處,溫廷舜倏而思及一樁不相干的事體,今晨溫青松遣長貴去濯繡院,延請溫廷安走一趟,溫善晉以風寒深重為由婉拒之。
一抹昭然之色掠過溫廷舜眉庭,溫廷安稱疾,趙珩之拿文章擺駕資政殿,兩樁尋常的事體,明面上看著南轅北轍,誰又能想到兩者之間,冥冥之中暗藏千絲萬縷的牽連?
他並未就趙珩之一事追溯下去,只慢條斯理地對甫桑道:「繼續盯著璇璣殿,若有任何風吹草動,尋我稟告。」
甫桑應了聲,躑躅了一番,並未擅自離卻,顯然要有一事要說。
「對了,少主,卑職還發現這兩日濯繡院裡,那位陳嬤嬤行蹤有異,遣了兩位暗衛密探崔府,特地搜剿濯衣坊,循其焦灼的情狀,似乎在尋著什麼東西。」
陳嬤嬤是呂芸的貼身心腹,陳嬤嬤若要去尋什麼東西,自當是出自呂芸的授意。呂芸與崔府並不相熟,更是從未訪謁崔府,自不可能有什麼東西落在崔府。
可陳嬤嬤去的是濯衣坊。
找尋何物,甫桑不解,但在場有兩人不言自明。
空氣有一瞬的僵滯,郁清肅立如入定的禪僧,眼神微動,沒有看向主子。少主秘密吩咐他做的事,他絕不會為任何人道也,哪怕是同生共死過的同胞。
溫廷舜垂下了眼,容色淡淡:「陳嬤嬤找何物,與我們的目標無任何干係,茲事不必留心。再者,呂家豢養的暗衛並非死士,諒是尋不到東西,也定不會對那些濯衣嬤嬤下死手。畢竟,崔元昭是阮淵陵麾下的一隻紙鳶,崔府並不是呂家能輕易動的。」
甫桑覺察少主語色有異,可到底說不出具體端倪在哪兒,只繼續盯著璇璣殿去了,人告退後,溫廷舜便吩咐郁清道:「有一樁事差你去辦。」
郁清長揖道:「少主可是讓卑職去盯著龐衙內?」
郁清極為聰穎,多年以來跟隨少主,養成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本事,少主只消一句話,他便能聞弦歌而知雅意,毋需少主贅言。
方才,少主將蘸血的箭簇遞與龐禮臣,便是於此黑白棋局之上,新置一子,龐家三代都是名臣武將,族門人丁文武兼備,龐禮臣長序行四,是個腦子好使的,但慧極必傷。
這一物證不足以直指奸賊乃係龐瓏的黨羽,不過,足夠在龐禮臣心中種入一顆疑心的籽。
風起於青平之末,一鱗半爪的疑心,在經年累月發酵之下,也足以在龐家掀起滔天動盪,易言之,若欲讓一座高台崩坍,只消讓砌地磚石生出一隻蠹蟲便可。
溫廷舜點了點首,郁清身影一晃,消歇在了暗影處。
溫廷舜薄唇淺抿,眼神落在了竹苑,一圍修直碧煙之後,掩映著斑駁的書屋,那處已是人去樓空,大雪稀稀落落傾覆而下,書屋並未掌燈,雕樑畫棟被抽取了實質,只餘下了寥廓幽謐的黑色綽影,寂寞吹雪白。溫廷舜揭開了鴿子湯的盅蓋,湯汁寒初透,涼氣四溢,若是文景院熄了燭火,那寥廓的景致,估摸著與書屋無異。
反觀之下,一林之隔的濯繡院,傳了幾些女眷打檐下冰棱的嬉玩聲,還有一陣柿子酥餅的暖香,隱隱傳了雀躍的嗓音,應是檀紅在說話:「大少爺,這是顧嬤嬤的手藝,她做的柿子酥餅是嬤嬤們當中最好的,少爺仔細燙!」
瓷青的聲音也傳了來:「目下剛蒸好的,大少爺快嘗嘗!」
須臾,傳了那人的說話聲,因著嗓音清潤如松澗,溫廷舜岑寂地諦聽著,連吐息都不知不覺輕了一截,只聽溫廷安虔誠地說:「顧嬤嬤的手藝比外邊的酒家都要好,有槐花的馥郁清香,解饞且暖胃,我就怕將舌頭吞進去了,檀紅,瓷青,你們也吃幾個罷。」
似乎只消吃上甜食,她便容易滿足,嗓音里充溢著眉眼彎彎的弧度,溫廷舜揚起湯匙,啜了一口冷卻的鴿子湯,不知不覺喝得見底,修長的指腹在黑瓷碗盞處摩挲著,她的話音還在繼續,仿佛在空氣里綻出了明晰的漣漪,他圈在重重漣漪之中,像是深陷縲紲的困獸。溫廷舜起身行至了書屋裡,那濯繡院的熱鬧便退潮了,他深深捋平了呼吸,盤膝危坐,面容浸泡在了昏昧的光影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