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4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舜歇養一夜,本欲今日尋著時機,將襟帶隱秘地歸還予溫廷安,念著她身染風寒,亦多備了一隻私藏久矣的藥瓶。
詎料,看著濯繡院榆錢樹下的一道儷影,看著龐禮臣對她的殷切示好,溫廷舜心神微震,倏然打消了歸予狐白襟帶的念頭。
一些無法言明的私慾,如難以歇腳的飛蛾四處亂撞,他哂然淡笑,鎮壓住了躥動的郁意,雲淡風輕地走入濯繡院內,在溫府里待了十七年,他跨入長房深院的次數屈指可數。
待替溫廷安解了圍,將蘸血的箭簇送至龐禮臣手中時,若不是溫廷涼溫廷猷用費解又愕訝的眼神看他時,溫廷舜甚至沒料知,自己下意識做了兩樁事體,它們本不應在計劃之內,這並不契合他慣有的理智。
晌午,溫廷舜回至文景院,見著傔從臨溪從外堂捧著些鴿子湯補食入內,說是受濯繡院的囑託送來的,大夫人差人從橋西陳家肉鋪買了兩隻乳鴿,老火燉了整整兩個時辰,一刻鐘前將將煲好。臨溪說這話時,也做好了受拒的綢繆,府內誰人不知二少爺為人清冷矜傲,從不受任何各房的饋禮,這鴿子湯想必早晚要遣還回去。
溫廷舜的目光,在蒸騰著乳白熱氣的鴿子湯凝了一眼,視線定了定,嗯了聲,淡聲道:「放在綢桌上便好,代我謝過大夫人。」
臨溪的一腔愕詞頓在口中,晌久才反應過來,一面怔愣地將托盤湯盅放置在綢桌上,一面道:「對、對了,大少爺遣小的給二少爺帶了話。」
溫廷舜原是執起了一卷書牘閒閱,聽著此話,目光停滯在了右豎行的頭一個字上,思緒驟空,愣是看不進半個字,山根斂下,最終妥協了似的,眸心幽幽偏轉,問:「大少爺說了甚?」
「大少爺說讓二少爺您好好養傷,接下來這幾日,他便不去書苑叨擾您讀書了。」
沒了大少爺叨擾,這書苑自然而然成了個靜謐的所在,曲徑通幽處,禪房花木深,臨溪知曉二少爺喜靜,且與大少爺關係不善,眼下大少爺自主讓賢書苑,書苑就成了二少爺一人讀書的好去處,無人能來叨擾他。
臨溪如是想著,以為二少爺會揄揚,一瞅主子的臉,稍稍一滯,溫廷舜的面色,似乎比尋常更為漠冷,覆了一層寒沁沁的霜降。
臨溪是懷疑自己說錯了甚麼話,至於具體說錯甚麼,他又如丈二的和尚,摸不著頭腦。
溫廷舜閉了閉眼眸,吩咐他下去。
他祓除了方才的雜念,將思緒傾注在了時局上,臨溪離去後,溫廷舜擺了擺衣袖,甫桑與郁清逐次出現在了畫壁的暗影處,甫桑率先躬身稟事道:
「少主,如您所述,昨晌士子動亂,流民犯禁,今晨早朝,官家便宣了媵王入宣政殿覲見,打算借述職之機收了媵王的兵權,姜太后不允,媵王性黠,提及昨夜宣武門動亂,再用元祐議和舊案大做文章,將禍水推至崇國公府頭上。官家聽罷,下詔先將流民納入南廊坊的樓澤園裡,至於士子聚街鬧事一案,官家不敢妄自審判,春闈在即,士子又是會試主力,若是錯審,怕是會遭致南北文士的離心,最後,官家吩咐阮寺卿抓了幾個帶頭鬧事的生員推鞫問案,打算將此事就此揭過。」
春闈是一歲之中的頭等大事,恩祐帝性情素來保守溫和,自是不願出任何岔子,與其火中取栗,讓趙瓚之與趙珩之反目鬩牆,讓溫龐兩家黨亂愈烈,不如險中求穩,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,帝王清楚東宮與媵王之間的暗流涌動,眼下,他只能佯作目瞽,維持皇子之間的和氣。
溫廷舜很清楚,帝王將士子動亂一案扔給大理寺,不過是緩和僵局的權宜之計,恩祐帝大抵也知曉是流民進入洛陽,是趙瓚之的手筆,趙瓚之桀驁不馴,外頭是英勇殺伐的鎮關戰神,私底下野心勃勃,對龍椅的覬覦,都寫在了臉上,恩祐帝貴為九五之尊,竟是無法奪舍其兵權,三番思量之下,只得命三法司與蘭台來制衡他。
甫桑又道:「卑職發覺蹊蹺地是,百官宰執陳列之下,趙瓚之冒天下之大不韙地提及元祐議和舊案,稱是金人野心昭彰,與其化干戈為玉帛,不若派兵戍守元祐城,將元祐十六州征討回來,以成先帝夙願。鄴金合盟乃則一朝之恥,宰執震悚,百官噤聲,明顯觸及恩祐帝之逆鱗,蘭台的吳嵬吳御史聯袂另四位台諫官,上奏疏彈劾媵王,龐家陳奏說媵王治疫賑災有功,帝王左右一番思量,最終只將其幽-禁於大內璇璣殿,禁了一個月的足。」
溫廷舜斂了斂眸心,茲事確乎有些詭譎,趙瓚之回京述職,若要一心奪嫡,理當暗藏鋒芒、拉攏宰執才是,而不應如此冒進,遭諫官彈劾,還直接觸怒龍顏,導致這等軟禁之局。
惹官家不悅,對趙瓚之沒有任何好處,他卻反其道而行之。
縱然此人的權謀,遜於趙珩之一籌,也不當這般莽撞,還是說,趙瓚之這般做,乃屬有意為之?這其中,可藏有什麼更深的內情?
溫廷舜狹了狹邃眸,問甫桑道:「趙珩之那端是什麼反應?」
趙瓚之看上去如此狂狷,身為東宮太子爺,趙珩之不可能無動於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