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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舜對龐禮臣的話不置可否,賊人正是樞密院裡的細作,若龐瓏詔陸執來府中謀議擒捉賊人一事,不過是個監守自盜的障眼法,糊弄外人視聽罷了。
但他並未做多餘的解釋,只是自袖袂之中,摸出了一柄折裂的箭簇,遞給了龐禮臣:「你信或不信,皆在於你。若信,可循著此物追查,若是不信,這一物證你自可銷毀。」
箭簇上的血漬已經乾涸凍凝,霰雪落在了箭枝上,融冰洗濯掉翎羽上的一部分霾埃,那斛形徽紋一覽無餘,直直撲入龐禮臣的眼中,本不平寂的心河,彷如拋擲入一塊巨石,掀起千仞風浪。
他堪堪接過蘸血的箭簇,不可置信地看著它,思緒焦灼,大腦空茫一瞬,俄而,龐禮臣返身大步離去。
溫廷舜閉了閉眼,勻下來一口氣。
這一物證,他本欲等著合適的時機再給龐禮臣,畢竟,棋局剛剛開始,他暫時還不欲那麼早碰龐家。
但腦子裡反覆想著溫廷安坐在龐禮臣近前,垂眸溫馴的模樣。
心中某處地方起了鈍鈍的褶痕。
他想起了昨夜在崔府西苑的一間內室,他臥躺在榻子上養傷,思緒半昏半昧,隱隱聽著屏風那端傳來窸窣的動響,起初以為是刺客,但睜眼望去時,卻見著一片珠影深深,雲母屏風的畫紙上,落下一道纖細的身影,像是皮影戲上的人兒,一舉一動都牽引著觀者的視線。
倏然間,一件物事落在了那人伶仃的足前。
燭火蒙昧,他狹了狹眸子,漸而看清,那是一件狐白襟帶。
那一刻,冷峻沉寂了許久的世界,開始地動山搖。
第43章
崔府西苑, 扃牖外的風雪寂止了,雪碎沿著垂檐奔去,寒冷在照壁處凍出了瘡口, 外頭冷得如冰窟, 內室香暖如春, 滾金般的光色,鋪滿空氣之中,遠處畫屏掛綴著幾些衣物,衣料牽扯的動響, 教溫廷舜不知不覺地醒來,他定了定神,認出雲母屏風背後的人, 是長兄, 他身上的衣裝濕透了,晌前有人取了乾燥的朴衣過來, 免得讓其染風寒。
紫檀夾頭榫平案上,置有一尊青瓷燭台, 燭台的一豆燈火透著熹微的光絲,畫屏上的人影便成了水墨詩寫,溫廷安正在對著雪白畫壁寬衣解帶。
她的身量清瘦纖細,陳嬤嬤每晝服侍她穿衣時, 總習慣將襟帶束得格外緊實, 就怕有朝一日襟帶松砌在腰間,平素,溫廷安不會覺得勒, 及至襟帶蘸濕了冷寒江水,冷布條沉甸甸地裹在胸前, 她便頗感不適,目下緞帶一松,她隨手將襟帶扔在了一旁,繃緊已久的肌膚,瀰漫上一陣久違的鬆弛,她倍感鮮活。
畫屏之上,外衣如脆嫩蒜瓣一般,件件剝落,露出了她嬌俏的肩膊,玲瓏的腰線,細緻的小腿,淡勻皴擦的春日水墨,教燭光髹上了一層不真切的清影,那人兒的肌膚,庶幾白膩得可以暈出雪色的光。
溫廷舜凝視畫屏墨影,聽到了不受控的心率聲,耳頸的皮膚幾近痙攣,少頃,他收回目光,闔住眼瞼,以為看不得了,心中的潦烈便能得到片刻的紓解,孰料,一絲爝火在心腔之中燃起,便是天野燎原。
他回想著與長兄相處的點滴時光,疇昔的風雪夜,京郊破草廬,想起她執著暖濕布條為他濯身,想起與她相握過的纖膩小手,想起她信誓旦旦自稱斷袖之癖,想起她在金水橋下負他橫渡寒江,她的肩膊比尋常少年都要窄瘦,隔著薄薄的一襲藏青圓領襴衫,那後腰上蝴蝶骨伶仃昳麗,身上且瀰漫著裊娜的香氣,是細辛與薄荷,江間寒氣灌在兩人身上,彼此的心臟貼得很近,心率一聲一聲敲入彼此的身體里。
那時,溫廷舜隱約覺察出異樣,未作深想。
現在,他看著畫屏上的皮影戲,心道一聲原來如此,撥雲見日後,溫廷安原來不是他,而是她,長兄原來是長姊,如此一來,諸多疑處都解釋得通了。
只是,為何回溯與溫廷安的種種,連一絲瑣碎的蒜皮,他都能記得一清二楚。
似乎不純粹是因著對她的懨嫌與惕然。
因著畫屏上一道翩躚纖影,他腦海里竟是湧入千思萬緒,溫廷舜抿緊了薄唇,溫廷安女扮男裝,大抵是溫善晉與呂氏的主意,長房背著溫青松瞞天過海,其用意昭然若揭,或是為聲望,或是為承爵,或是為門楣,他發現了溫廷安的隱秘,那又有何要緊?他不關心長兄是男是女,與她的真實身份相較,放榜後入鳶舍,成為東宮的紙鳶這一事,更為重要。
離開崔府時,溫廷舜不經意抬眸,留意一眼西苑,發現濯衣坊的掌事嬤嬤準備去拾掇內室。
鬼使神差地,溫廷舜想起了墜落在屏風東角的狐白襟帶,溫廷安這廂居然沒藏走,他眸色暗斂,遂竊自吩咐郁清,「替我取回一物事。」
郁清速速應少主之令,趁著嬤嬤入屋前,速去搜尋。
俄而,見著是女子束胸之物,郁清即刻噤聲了,謹慎地將襟帶用綢布包裹好,退出屋,秘密交呈給少主。
少主容色其實並不算好,一貫的冷顏淡薄,並未解釋分毫,郁清也不是多話的,若是讓甫桑這個直腸子去執行此事,估摸著要震愕悚然許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