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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此些珍饌,皆是依循原主的口味來的,原主在抱春樓或是在芣苢樓,最是喜愛點這些,她沒想到龐禮臣竟會記著她的口味。
另一個錦匣里,躺著一隻濰坊制就的紗燕紙鷂,乍觀之下,工藝極為精湛,紙鷂的骨架,是由上好的湘妃竹裁切拼接,且用寸金寸絲的桑蠶絲蒙面,造相靈動活潑。
在大鄴,紙鷂的兆頭極好,古諺皆曰「風藏雨,雲藏龍,紙鷂藏九霄」,紙鷂象徵著平步青雲,龐禮臣送她紙鷂,便是庇佑她成功升舍。
除了溫善晉與呂氏,府內其他人不看好她,里里外外對她冷嘲熱諷時,似乎只有龐禮臣仗義地站在她這端。
溫廷安心中有些動容,龐禮臣所言不虛,不論是吃食,還是玩器,俱是投她所好,但理智告誡她,這些東西不能收。
她慢慢垂下眸,袖袂之下的素手微蜷成拳,疊放在併攏的膝頭上,尋思著婉拒之詞,因是困頓,也沒注意到濯繡院外造謁的三道少年身影,正跨過了門檻,朝著院內踽踽行來。
溫廷涼是走在最前頭的,袖囊里攥著摹寫好的策論文章,為了假模假式表達誠意,還吩咐隨侍丫鬟備了些補食過來,他眼峰如刃,徑直伸向了內院,饒是王冕要攔也攔不住,溫廷涼看到了小院榆錢樹下的兩道人影,詫訝地頓住步,「那不是龐禮臣麼?這節骨眼兒上,這廝來尋長兄作甚?」
身後的步履一頓。
溫廷舜斂了眉庭,深握在掌心間的一隻漆瓶膏藥藏入了袖中,薄唇抿成了一條線,抬眸望著小院裡那一道纖細身影,雪粉溶溶,幾乎將溫廷安的容色融在了裡頭,她面前擺著提盒和錦匣,坐在她對面的鮮衣少年,一腔心事都寫在了臉上。溫廷舜捂著藥瓶的手,指關節隱隱泛出了一絲白。
琳琅糕食與紗黃紙鷂,不像是龐禮臣平時的待友之道,縱然他對溫廷安仗義,交情也好,此番以探病之由,聊贈貴物,只會顯得唐突。這人突如其來對溫廷安示好,可是發覺了什麼?
溫廷舜之所思,溫廷安尋思著託詞時,同樣也覺察到了,她想起前幾日為龐禮臣講授新律課業時,這廂有意無意地提過一句,她不能早於他娶妻立業。龐禮臣莫不是自那時起,便開始懷疑她的真實身份?他是如何發覺的?
不經意間,溫廷安視線一撇,撞入了一雙黯沉似寂潭的眸子。
溫廷舜徑直走上前去,一面將藥膏遞至她跟前,一面淡聲道:「這是崇文院命我轉交予你的,老太爺命長兄得暇時去崇文院尋他。」
這番慌話扯得滴水不漏,溫廷安聽著,知道溫廷舜在替她解圍,不然,她真不知如何婉拒龐禮臣。
「龐兄,老太爺這下尋我問話呢,我也只能暫且失陪,此番我照顧不周,真對不住,下一回定尋你賠個不是。你先把禮收回去罷,禮重了,我真不能收。」溫廷安言訖,又囑咐王冕替她打點一下,王冕躬身應是。
溫廷安步履匆匆地離去了,表面上是去崇文院,實質上是調轉了個頭,避去了書苑。
龐禮臣好事遭擾,難免有一團鬱結絞緊在心口,目光上抬,眼神驟冷,略微惕凜地盯著溫廷舜,溫廷舜容色淡到幾乎毫無起伏,連天的碎雪將他的山根壓得黯沉,眸底淡寂又冷蔑,峻身玉立,衣袂攜風,氣質極有壓迫感,仔細比較起來,他身量比龐禮臣要高出半截,對峙時離得近了,龐禮臣得仰首看他。
龐禮臣跟溫廷舜不算熟稔,只覺此人清高又矜冷,是國公府的庶子,地位卑下,讀書讀得好,受溫青松器重,也就僅此而已,與溫廷安根本不算一路人。
不過,似乎都同為男人,有一種本能是相通的,那便是對某一樣東西的占有欲,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,但卻是刻骨銘心。
龐禮臣倨傲地凝著眉,挽著胳膊,橫著下頷,沒好氣地道:「聽聞你昨日拉著廷安弟墜入金水橋,一個大老爺們,讓人家馱著你渡江上岸,丟不丟人?」
氣氛一時如扯緊的細弦,顯得劍拔弩張,溫廷涼與溫廷猷俱是嗅到了詭譎,隔著兩丈的距離,兩個少年之間,仿佛有一團隱形的烈火在咄咄燃燒,不幹事的外兩人彼此相視一眼,規矩地退至溫廷舜身側,溫廷涼欲幫溫廷舜說話,但溫廷舜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,溫廷涼到嘴的話,只能重新咽回去了。
溫廷舜行至龐禮臣近前,左拇指靜靜摩挲著右指腹,音線寒烈,不溫不涼,未應龐禮臣的話茬,反而說起了一樁毫不相關的事體:「因是替長兄擋了一箭,我看清了翎羽上的標識,標識乃是金泥硃砂,上鏨有一枚石斛形玄色徽紋,並且,箭簇的質地是幽州礦場的燧石,韌而不柔,細而不柴。」
龐禮臣眸子一瞠,口吻發生了微妙變化:「溫廷舜,你到底想說什麼?」
溫廷舜抿了抿唇,「奸賊行刺溫廷安的箭簇,乃是出自殿前司,殿前司隸屬於樞密院下部,若無行軍督頭或鍍檢的授意,賊人也不敢輕舉妄動。龐衙內,不知你以為如何?」
但凡耳淨目明之人,皆聽得懂溫廷舜在說什麼。
龐禮臣倒抽了一口颼冷的寒氣,太陽穴突突直崩,口吻捲入了一絲薄怒,厲聲道:「你想說刺殺廷安弟是我爹的授意麼?別血口噴人了!廷安弟非尋釁的流民,更非動反叛變的士子,我爹做什麼要遣人弒害他?更何況,你都說是奸賊了,把必是奸賊喬裝入軍營里去,想對廷安弟不利,事後嫁禍給我爹!我爹今早宣了陸殿帥陸執來府,正是商討擒拿反賊的事,要給溫家尋回一個公道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