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0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這日, 府內下人皆是拿著簟條棍,早早去打熟柿子兒去了,檀紅與瓷青也在其中, 曉得大少爺愛吃甜食, 這柿子可做酥餅,還可用杵子搗成柿渣做炸柿子, 倘若柿子落了霜,也不打緊, 還可以做成柿霜糖,又脆又薄,甜香而不過膩。
龐禮臣便雋立在那一株柿子樹下,一副等人的模樣, 很多下人皆認得他是龐太保府的四郎, 龐樞密使龐瓏之子,身份矜貴,絲毫不可怠慢, 眾人忙又是惶恐又是恭謹地問了禮,龐禮臣逐一應過, 態度敦實和善,並無甚倨傲的官架子,下人們顧忌著他,不敢在他那頭打柿子,悉數聚攏至另外一頭去。
檀紅與瓷青對龐禮臣有些印象,疇昔大少爺便常與龐四郎來往,打馬聚賭,尋花問柳,干盡放蕩不羈之事,都是受這龐禮臣的影響。
溫龐兩黨關係勢同水火,溫青松與龐漢卿針尖對麥芒,但溫廷安與龐禮臣來往甚善,倒是一樁納罕事兒。
此番衙內造謁,一位隨扈作陪,竟是還帶著個造相精緻的錦篋過來,想必是來尋溫廷安的,檀紅抬步往濯繡院送口信去。
龐禮臣見瓷青捧著一隻碩寬的竹篾圓筐,竹筐里兜滿了澄黃熟柿,便先問:「你們可是服侍溫廷安的侍婢?不在濯繡院,在此處作甚?」
瓷青恭敬地應了一聲,解釋道:「龐衙內容稟,霜降了後,這柿子便是漸漸熟透了,柿子蘸霜,滋味越好,這不,奴婢今兒想打幾些柿子,做些柿酥餅與柿霜糖,給大少爺打一打牙祭。」
龐禮臣喉結一緊,往婆娑樹影間的樹果睇了一眼,眸色深沉,嗓音狀似喁喁呢喃:「原來他喜歡吃甜食……」
連日以來,龐禮臣從未過得如此如坐針氈,被龐瓏禁足在府邸之中,每日不是隨鎮遠將軍蘇清秋去校場習學射騎,便是去書齋里聽侍講學士講授六藝十三經。他的射騎乃是上乘,但聽那文縐縐的聖人文章,就跟王八念經別無二致,他一走神,一張清雋毓秀的面容浮現在眼前,適時,一股春潮般的悸動在心房上聚煙成雨,這教他難以自抑。
龐禮臣起初頗覺荒唐,他跟溫廷安做過這般長時間的酒肉兄弟,以前無甚感覺,怎的現在就常常念起這人來?還記得升舍試前兩日,他縱入文庫的窗檻,命溫廷安講授新律的情狀,具體到底說了些什麼,龐禮臣早忘得一干二淨,但那日雪光初霽,檻外雨瀟瀟,少年偏頭時,露出了一截皙白的脖頸,如雪,如清月,如楊柳枝,龐禮臣看得身子一團涼熱,後來在抱春樓喝了三壺冷茶,任寒夜吹徹,方才將熱意驅散。
好不容易待升舍試落下尾曲,龐禮臣好生拾掇了一番,本決意放榜後尋溫廷安,但聽聞府內有人說起了士子動亂一事,溫廷安為躲避伏寇,竟是自金水橋上墜落下去,聞至此事,龐禮臣的心也隨著一同墜落,二話不說便提前來造謁溫家。
好在龐漢卿與龐瓏今日要上早朝,無暇管他去何處,不然,他大抵還可能出不來。
龐禮臣對自己反覆囑告,他來崇國公府,只不過是憂慮溫廷安的安危罷了,並不存有一絲一毫的妄想。
可一看到溫廷安自出現在了花廳里,龐禮臣一雙眼便是再也挪不開,風隨人動,利落地箭步上前,摁住了她的左肩肩膊,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,一番話醞釀在了唇齒之間,喉腔滯澀,滿藏著不自知的關切,「溫廷……溫老弟,我聽人說你昨日遭致伏寇箭襲,你還墜橋了,小爺我簡直……」那一截話連龐禮臣嫌肉麻,生硬地咽了下去,道,「罷了,你現在可要緊?」
本該順暢的一席話,竟說得混混沌沌,吞吞吐吐,溫廷安納罕地看了龐禮臣一眼,淡然地拿出摺扇,抽打了他覆在她肩膊上的手,笑道:「承蒙龐兄牽念,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,我遭了亂劫,但頂多是染了些許風寒,昨夜服下了幾貼藥,今兒感覺舒愜了不少。龐兄保持些距離為好,我怕將病氣過給龐兄。」
龐禮臣哪裡顧得上什麼病不病的,上前一步道:「小爺我常年在校場習武,體魄強健,縱然在寒水裡來回泡上幾個時辰,翌日身子都還硬朗著。你這兒可不同了,看起來弱不勝衣的,風一吹都能掀倒,聽著你投水,可真嚇死我了。」龐禮臣看著她,「還好,溫廷安,你沒事。」
少年話辭里藏著殷殷關切,像是銅盆子裡翻滾著的炭火,在空氣里泛散出嗶剝的聲響,溫廷安並非聽不出端倪,不過是未往深處細忖,她心中還裝著旁的事,趙瓚之攜士子與流民掀起動亂,龐樞密使龐瓏身為媵王的磨刀石,這一場直指崇國公府的禍事裡,一定有龐瓏的手筆。
昨晌意欲刺殺她的奸賊,是以兵卒的身份,混雜在禁軍之中,早就聽聞阮淵陵說樞密院裡藏有細作,但這細作,究竟是大金諜者,還是媵王的爪牙,就不得而知了。
大理寺要從樞密院與殿前司查到這個奸賊,絕非易事。這樣的人泰半是與血衛營一樣的死士,及至遭人發覺身份,必會服毒自刎,以自絕後患。
龐瓏借流民之手殺她,茲事嚴峻,龐禮臣知情麼?他若是知曉他的父親遣人害她,他還會來造謁溫府麼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