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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郁清頓了頓,道:「而那些流民,怕不就是被媵王所利用,從欽州的樓澤園流出來的,在京畿之中引發動亂。」
溫廷舜眸底深黯了一下,每月捐贈百両銀錠,趙瓚之的母家是琅琊世家,不愧是名門巨賈,果真下得了如此闊綽的手筆。
前幾日早朝,恩祐帝借偽詔大案,面了阮淵陵後,下新詔增添新律考題,大理寺卿乃是溫善晉的學生,帝王器重三法司,這意味著溫家的地位有所回溫,過幾日,便有流民直衝著崇國公府而來,重啟元祐議和舊案,刻意在恩祐帝的傷口上撒鹽,並將禍水引向了溫家。兩樁事體就這般巧合地撞在了一起,局勢幽微莫測,一盤棋已經鋪好,太子造勢,媵王自然會開始落子,與之博弈。
只不過,趙瓚之為何會將大金諜者牽扯入內?金人狼子野心,讓大鄴割地賠款,趙瓚之倘若要奪嫡,只消動用虎符與兵權即可,與大金諜者覓求合盟,無異於與虎謀皮,顯然並非良策。
趙瓚之令龐瓏私下捉了梁庚堯,還要引出其他金諜,可見還有別的成算?
溫廷舜目下暫不知其具體籌謀。
他沉了沉眸,對郁清道:「不必再盯著樓澤園了。」
媵王在民間積累聲望,一定是在為成為儲君做籌備,想必東宮那位也大致知曉了此情,自會遣暗探前去徹查樓澤園。
目下,只消等升舍試放榜,等著阮淵陵給下一步指示,倘若他沒料岔的話,任務一定與大金諜者休戚相關。
稟事畢,外頭幽幽地傳來了一陣動響,是溫廷安踅而復返,甫桑與郁清相視一眼,如墨汁淡入海水一般,齊齊稽了首,無聲無息地自榻前退卻了去。
溫廷舜和衣臥躺在榻,闔眸假寐。
吱呀一聲,外頭有光簌簌入內,一陣冷風颼颼地往寂室里灌著,輾轉之間,榻前傳了一聲極為細微的響動。
空氣之中,瀰漫著清淺的中藥香。
他想,應是藥材採買了回來,熬煎好,溫廷安托著藥碗入了內。
一隻溫軟的掌心淺淺覆在溫廷舜的額庭處,這般的動作是有些尋常的,但教他身子驀地一僵,長兄可是在察看他燒著什麼程度麼?
坐在榻前的人兒沒有說話,斂聲屏氣,只是拿了一塊枕褥墊高了他的肩膊,將湯藥一口一口餵予他,空氣靜謐極了,靜得只能聽見湯匙碰撞在瓷碗處的聲響,這般金絲震玉的清音,不知為何,竟是密密匝匝地,一寸一寸敲入了他的身軀。
原是平復下去的心率,再次「噗通——噗通——」,不受控地撞擊在傷口之上,溫廷舜一時繃緊了下頷。
他想起了小半個時辰前,凍寒徹骨的江水庶幾淹沒了他們,溫廷安摟緊他,兩人沉浮在浩煙邈邈的千頃江上,身影被夕光扯拽得又細又長,半昏半昧之間,他抬眼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兒,是那般伶仃渺小,孑然狼狽。
墮指折膠的時節里,九腸愁讓溫廷舜身子奇冷,世間裡唯一的暖與熱,只剩下將他負在背上的長兄。
高熱將他的身體燒灼,思緒恍惚,也蠶食掉了一部分平素慣有的理智,他記著長兄身上的溫膩氣息,如棉絮般,是那樣的暖和,像是他舊時常馴養在身前的一隻雪狐,拱入了他內心深處的柔軟之地,只不過後來,它在血獵之中被三皇子一箭射死了。
冥冥之中,他喜愛的東西,到了他這裡,總不得善始善終。
他但凡流露一絲睞意,生出一抹眷戀,宿命便會將它們摧毀殘噬,教他嘗清楚痛徹心扉的滋味。
及至那一柄毒箭即將射中溫廷安,有那麼一瞬,溫廷舜眼前浮現出小雪狐奄奄一息倒在雪地里的情狀,漂亮濃密的細軟雪毛,被漫地的血黏成一綹,黑白分明的瞳仁,渙散失神地望著他,神采不再。
溫廷舜明明嫌厭溫廷安,但瀕死一刻,他恍惚地想起了那一隻多舛的雪狐——他不夠強大,不能保護好它。
但又與溫廷舜有何干係?
是他心軟了麼?
心軟什麼?
被溫廷安背上岸,他半闔著眼,視線落在她被凍得通紅的耳珠,濕漉漉的水汽間,溫廷安後頸處,迫近琵琶骨的地方,竟是生有一顆淡紅色的美人痣,之前教濃密鬢髮遮掩住,幽隱人未識,他也一直未曾留意。
現在,那一顆美人痣在雪水洗濯之下,泛曳著妖冶而迤邐的色澤,雪膚,紅痣,青絲,每一樣都是蠱惑,教得溫廷舜吐息一滯,狠狠闔緊了眼。
金水橋之下的江河沒有酒意,人卻是醺了呼吸,風聲里,他還聽到了心臟觸礁的長響。
第41章
這夜, 待禁軍與巡檢衛鎮壓住了士子動亂,朱老九護送溫廷安與溫廷舜回至崇國公府。
族學的升舍試剛落幕,眼下一出動亂陡生, 任誰都看出這是黨錮之禍, 溫家上下氛圍極為凝肅, 尤其是呂氏,又是憂慮,又是焦灼,今兒委實是地動山搖的一日, 連呼吸都是跌宕的,溫老太爺與溫善晉、二老爺、三老爺他們上下值都遭了歹人刺襲,藏於據點避難。
呂氏與諸房夫人一整日都提心弔膽, 就怕自家孩兒會出事, 動亂掀起之時,溫廷涼與溫廷猷是由禁軍看護, 待動亂稍息,才被遣送回國公府, 二人相安無事,但唯獨不見溫廷安與溫廷舜,呂氏心急如焚,原是在佛龕前祈福跪拜的, 深深捻住了漆深佛珠, 忙問:「他們兩人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