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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「不過,」沈雲升又道,「若溫廷舜真是有意替你擋著這柄箭,可見他的身手絕對匪然,一般人,若無萬全的算計與身手,是不敢冒然捱箭的,縱然是先帝時期,風靡金烏衛的第一禁軍教頭朱老九,也不太可能輕易涉險。」
第40章
長兄與沈雲升的步聲漸漸遠去了, 偌大的寂室內,夕日的天光被一圍暖屏掩藏了去,東牆的窗檻之外, 偶有數縷霜夾雪的雨風拂入內, 案几上燃有鵝霜細燭, 明暉灼灼的橘紅火光,蕩滌在溫廷舜身上,如一層受洗,他慢慢靠坐起身, 極致的靜謐之中,少時,傳了吱呀一聲, 偏門朝外幽幽推開, 那人著一身弁冠緋袍,正是去而復返的阮淵陵。
阮淵陵往少年身上遇襲所受的血傷, 淡淡掃了一眼,負手而立, 眸色微寒,道:「你知曉殿前司藏著細作,意欲行刺溫廷安,但你故意替其中箭, 據此, 你可是懷疑她乃血衛營之人,遂逼她水下顯露端倪?」
溫廷舜雖是臥傷在塌,面容蘸有病氣, 但披衣坐起之時,儀姿修秀如玉, 身脊挺如寒柏,明明深陷息壤,卻予人一種遺世而出塵的矜貴之感,他看著寺卿銳利的寒眸,並不露怯,甚至,顯得過於沉篤與淡薄。
阮淵陵前日囑告過他,秘查溫廷安的底細,其是否為姜氏差在崇國公府的暗樁,溫廷舜勘驗過她的骨脈,並無內功,但這也並不能打消疑慮。
血衛營之中的死侍,人人均戴一張畫皮錦衣,不顯廬山真容,此衣採用西域雙毒,掛地燈與雪裡青,敷於面中百無破綻,但偏偏遇冰則融,不耐高寒。若溫廷安真系太后麾下血衛營之中的鷹犬,那麼她隨著溫廷舜墮冰之際,畫皮錦衣必會在水中消弭,她的真容將屬另外一番模樣。
「我有意引溫廷安墜水,但觀察過了一番,他身上並無畫皮之痕跡,」溫廷舜容色平寂,淡聲道,「加之前夜驗他骨脈,他並無身手功夫。按此種種,溫廷安大抵未被李代桃僵。」
這番話有些蹊蹺,似乎不能明顯說服阮淵陵,他目光銳利,盯著榻上白衣少年,「既是要查溫廷安容顏之真假,按你的城府與算計,好使的良策千千萬萬,也不必犯著搭上一己之命,你本不必替溫廷安擋箭,也不必捲入媵王與溫家之間的恩怨里,你本可以明哲保身,不必入這一場黨爭亂局。」
阮淵陵派遣幾位暗探去幽州調查聞氏下落,順帶也查了呂家族譜與帳籍,溫廷舜身份一直存疑,阮淵陵推斷他應當不是聞氏所出,也不是純正的溫家庶子。那夜與朱常懿交手的一眾玄衣客,訓練極是有素,驍勇擅用軟劍,朱常懿懷疑這夥人與大晉皇室與有所牽扯,偏偏這玄衣客的首領,與溫廷舜那夜的蹤跡有重合之處。
在查清溫廷舜的真面目與真實目的之前,阮淵陵只得一邊試探虛實,一邊招安,將其納為己用。自然,這也是趙珩之的授意,倘若玄衣客真是前朝之中讓人聞風喪膽的玄甲衛,這等鐵騎精銳,一朝若能為東宮所用,在抗爭媵王趙瓚之的局面,將對太子頗有裨益。
此番,溫廷舜何嘗聽不出阮淵陵字裡行間的試探?
阮淵陵故意將他與溫家區隔了開來,他若是再執意矢口否認,顯得不識抬舉。
溫廷舜的側顏被燭火髹染上了一層黯昧的光影,晌久,他右拇指摩挲著左指腹,面色起了一絲隱微的波瀾,淡淡道:「不知阮大人可聽過歃血為盟之論?舊聞兩師會盟之時,會將牲畜之血勻抹於嘴唇之上,聊表緣結之虔誠。我這幾日想通了關竅,天家立儲是大勢所趨,我能襄助一二,將來成了君主,趙氏仁德,必將讓我封蔭賞貴,照此,我只能以負傷取代歃血,以袒衷心,取得天家的信任了。」
阮淵陵眸底掠過一抹異色,沒料到溫廷舜竟會屈折得這般順遂,枉他以為少年是一塊嶙峋桀驁的硬骨頭,需要多消磨數日,才能將其降服,沒料著對方已經投誠。
阮淵陵審視溫廷舜的面容,低聲道:「你可知道,一旦入了這一盤局,你便是覆水難收,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,面目是什麼,你都必須對天家虔誠如一,假令有朝一日,本官發現你存有貳心,亦或者查出你是個貳臣,等待你的下場便是挫骨揚灰,焚心凌遲。」
溫廷舜面無波瀾,容色依舊溫篤,拱了拱手:「我明白。」
阮淵陵似是早就候著這一番話,自袖囊之中摸出了一隻巴掌大小的瓷瓶,揭了厚實的封蠟,捻出了一枚毒丹,命溫廷舜服下:「此則鬼愁丸,無色無味,服之亦無大礙,但若是半個月未解,便會七竅流血,暴斃而亡,你服下,每隔半個月,可來文庫的鳶舍尋本官取解藥。」
阮淵陵麾下豢有一批藥人師傅,於洛陽坊間裡暗設據點,專門煉造諸種奇形詭異的藥物毒物,諸如朱常懿竊走梁庚堯時迷昏禁軍所用的麻骨散,諸如祓除九腸愁之毒的解藥,諸如眼下可迫人七竅流血的鬼愁丸,皆是出自這一批藥人之手。
溫廷舜眸光一黯,阮淵陵此人生性多疑,待誰都留有一出狠手,這鬼愁丸,是這位寺卿要在他命脈上箍下的一道枷鎖。
他行上前,從阮淵陵掌心之中取下了鬼愁丸,毫不遲疑地服用而下,神色如常,一行一止,毫無破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