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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不知是出乎巧合,還是意外,後三道案子裡,竟然有一樁案子與她之前看過的《百道判》上很相熟,另外一樁案子,她也在閤門當抄手時看到過,當時她留了心眼,也做過切磋,寫起判狀並不算難。
九份判狀,近三萬餘字,若是尋常生員來寫,可能字跡會越寫越潦草,但溫廷安練了好一陣子的瘦金體,腕勁溫實不少,且用溫廷舜教授的筆法寫字,竟是一點都未覺得腕骨泛酸,待寫完判狀最後一個字時,她並未有虛脫之感。這時候,溫廷安才想起,這幾日這廂教授她習學瘦金體,她竟是未言一聲謝辭。
溫廷安抻了抻腰肘,抬起頭瞅了一眼天色,竟是不知不覺到了申正牌分,暮冬的天色總是來得格外快,她凝見桌案上的酥油燭火,燭淚堆疊,已然走至了盡處。
更漏迫盡,外頭的夾雪淅雨慢慢止歇了去,溫廷安起身交了卷子。升舍試與會試的程序不太一致,會試考畢需去學齋留宿,但升舍試並不用如此。
周廉來收溫廷安的卷子,見著所有卷面皆是滿滿當當洋洋灑灑,眉心一動,重新打量了她一眼,眸底充溢著探究與考量,似是有些怔然。
溫廷安歷經長達四個時辰的高強度考試,精神頭有些疲乏,並未過深留意,朝他行了一個揖禮,取回了考籃。外頭,王冕正打著傘候著自己,侍候著她坐回馬車,溫廷安本欲尋溫廷舜言謝,但想著溫廷舜這一會子估計也乏了,這些話還是待明日再說較好。
閬尚貢院坐落於西廊坊的開泰街,馬車行至街衢盡處,穿過宣武門,直躍東廊坊,打著春蠶巷就能很快回至崇國公府。
溫廷安穿過宣武門無數回,此處距離崇國公府都不算遠,行至半途,她乍然發覺,門坊內外是異常的躁動,人聲鑊鑊,氛圍近乎沸反盈天,她原是闔眸淺憩,此刻忍不住一陣心悸,忙掮簾而去,發覺前頭街衢上,人潮熙攘,如決堤的烏泱蟻穴,無數鬧事的士子與披堅執銳的官兵攪打在了一處,有死有傷,濕黏的雨氛之中,漸而裹擁著一股子腥甜的血氣。
溫廷安瞳孔猝然怔縮,今日寫題寫魔怔了,差點忘了今日媵王歸朝述職一事。
兩個時辰前,媵王帶著數千位元祐城的流民歸城,成功挑起民憤,士子們聞訊後當即舉街鬧事,崇國公府首當其衝,春蠶巷裡人頭駢闐,場面陷入了一發不可收拾的亂序之中,溫廷安甚至聽到有人怒吼溫家是亂臣賊子。
王冕煞白著一張面孔,士子鬧事的陣仗之大,遠超預料之中,馬車根本無法穿過巷子進入國公府,他對溫廷安道:「少爺,這幫讀書人大抵都聽信了那惑眾妖言,連溫老太爺的名頭都敢恣睢玷污,咱們不要往前去了,換個道兒走,就怕被他們卷進去,連命都保不住……」
熙攘人潮之中,幾些士子見著了懸墜著溫家幡識的馬車,忙一股腦掙脫禁軍的刀戟,直截了當直撲了過去。
溫廷安心中顫了一顫,她想起了昨夜溫善晉對她說過的話,這鬧事的火,是燒向溫家的,並且,有細作在暗中盯梢她,此行務必多加小心。
她哪怕提前知曉了劇情,但可能無法避免再次中箭的厄運。
她到底仍舊會畏懼。
在這危急關頭,諸多變節如纏絲一般,絞緊在了心頭,變數太多,迫得溫廷安身子僵冷,今時今刻,國公府的人不能救她,溫廷舜不會助她,阮淵陵也不會救她,唯一能依靠的人,唯一能相信的人,大抵只有自己
溫廷安深呼吸了一口氣,竟鎮定了下來,當即吩咐王冕:「調轉馬轡,回閬尚貢院!」
涼薄月華初照,馬蹄在濕濘碎亂的地面之上,濺起了一灘破碎的琉璃月色。
跟隨在其後的數輛馬車,也聞風而動,溫廷涼與溫廷猷一臉駭色,他們估計也未見過士子鬧事這般大的事狀,整個人都沒反應過來。
待馬車駛出約莫一仗之外,人潮之中的箇中兵卒看了出逃的士子一眼,眸底掠過一抹陰鷙之色,見機行事,忙齊齊搭起了弓-弩,瞄準了那一輛馬車。
剎那之間,只聞空氣之中,掠過一陣觸目驚心的破風之聲,數枝□□朝著那一輛馬車疾射而去!
溫廷安聽見了利箭穿透簾帷的裂帛之聲,喉頭一緊,後頸處滲出了一陣黏膩的薄汗,適逢馬車行至金水橋,她正欲喊王冕一起翻出馬車,倏然之間,一道修直峻冷的黑色身影覆前,拎住了她的後腰,帶著她越出馬車,雙雙縱入了橋下的河畔。
溫廷安被那人粗暴地攬在身前,她心中惕凜,摸出了藏在袖囊之中的細刃,但手腕教那人給牢牢握住,抬眸,卻撞上了一雙邃深的眸,在冰雪初融的黯色水濤之下,少年眸底澄澈黯沉,如黑曜石一般,純粹無比,透著無法捉摸的威壓。
溫廷安腕間動作猛然一滯。
是溫廷舜。
她看到了他身上瀰漫著一股腥郁的血氣,他竟是替她捱了一箭。
第38章
【第三十八章】
溫廷安沒料著, 溫廷舜這廂竟會替自己挨了一箭。
冬夜寒煙掩映之下的金水橋,冰層初融,雪水尚未回溫, 端的是侵肌噬膚極了。
中箭的少年撈著她下墜, 跌破冰層後, 漫天碎冰渣子,呈蛛網之勢四下綻裂延宕,破冰之聲在溫廷舜背脊之後幽然響起,如銀瓶乍破水漿迸, 隆沉的寒意,仿佛一寸一寸敲入溫廷安的身體,隔著霧蒙蒙的伶仃水色, 她看著了少年蒼白若紙的面孔, 毫無血色,這讓溫廷安回溯起了初見那一夜, 少年折墮於風雪之中,如一頭落了難的困獸, 身軀冷僵如冰,眸底無月無光,儼似死寂頹落的一口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