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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阮淵陵明面上是東宮太子的親信,是恩祐帝御前的紅人,說徹查元祐舊案,替溫家濯辱昭雪,溫廷安在冥冥之中,覺得此人沒這般純粹無瑕,他抓梁庚堯,是私下行動,動用的兵卒還不是衙門皂隸。但又念在他是溫善晉的得意門生,溫善晉十分倚重他,溫青松亦是敬他三分薄面,可見阮淵陵自溫家之中的地位並不低。
溫廷安也看不清溫善晉,父親在外領份閒差避居政壇,在內與崇文院一團和氣,不爭不搶,在藥坊同她敘話之時,卻要提防崇文院的長貴與墩子。說起來,長貴為何要窺聽父親的牆角,可是要調查些什麼?
溫廷安暫先將疑緒抑住,對呂氏含笑言謝,接過平安扣,揣入袖囊之中。
甫一出了府,外頭倏然落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夾雪來,凜風朔朔,蹄聲烈烈,雪霜敲撞車壁,溫廷安闔眸養憩之時,不時聞見遠空傳了幾道霹靂春雷,路途愈發濕濘,故馬車也不敢行得過疾。
此行攏共四人,除了溫廷舜,其餘三人俱是不太放鬆。溫廷涼前日在雪夜裡挨了鞭罰,跪得膝骨受涼麻疼,可謂是對溫廷安恨得咬牙切齒,他將其所作的《律賞忠厚之論》通篇誦讀,心下暗暗發誓,一定要成功升舍,把曾前在長兄這裡受過的辱,悉數討回來!
按他的了解,溫廷安不過就是僥倖,時運好了些,造弊手段高明了些,待他被巡衛搜了身,進入號房後,一定會原形畢露,沒有王冕給他打小抄,屆時看這阿斗怎麼考!
相較於三少爺,五少爺溫廷猷沒這般多彎彎繞繞的心思,今兒母親黃氏為他焚香祈福,上香三炷,黃氏同呂氏一般,俱是信佛的,逢大事必尋佛問庇,臨行前,溫廷猷對黃氏道:「母親,不若也給長兄上三炷香罷。」
黃氏愕訝,愕訝之中又有輕蔑。她並不看好長房那位紈絝嫡子,出於近墨者黑的考量,常敦促溫廷猷少與溫廷安來往,但溫廷猷不以為然,覺得長兄品性並不壞,待人接物也真誠純粹,雖說課業不佳,但課業又怎能定奪一個人的所有品性?
在這崇國公府里,論課業,他自當最欽佩溫廷舜,最喜同他切磋,若論品性,便是溫廷安。二哥疏離寡淡,尋常人難以近身,三哥睚眥善妒,總愛戳人短處,溫廷猷相處起來,總要留些心眼,時而久之,不免覺得累乏,但同長兄相處,他卻能覺知到舒適親和。
溫廷猷主動拈香三根,燃著了火後,對著佛像長揖一禮,祈求溫廷安能順遂通過升舍試。
馬車很快抵達三舍苑以南的閬尚貢院,此座貢院,據聞乃是大晉時期的國子監設地,晉後主曾任塾師為監生講授聖學,奈何二十多年前鄴晉交戰,經戰火墮歿,閬尚貢院付之一炬,先帝憫其底蘊廣厚,命工部重繕。溫廷安率意望去,目之所及之處,朱門烏戶,雕檐畫棟,考棚修繕得極為壯闊恢弘,原作三月後春闈之用,目下倒暫闢為升舍試的春場,院前戟門有兩巨柱,硃筆左上書『開科取士』,右上書『為國求才』,聽旁的一些生員說,是出自當朝老太傅之手。
巡衛搜身畢,她順勢跨門檻而去,抬眸可見前院三庭四堂,號舍儼然,設小門一道,一人一間。
號房依循千字文之中的『天地玄黃』作為次序,後院是一座端方規矩的四合院,是供生員休憩所用。
溫廷安領到的號房是『昃』,居於四堂之一明倫堂,號房序屬第十二間,甫一入內,號房比預想之中要寬敞,甚至她不趺坐,將腿抻直都可以。依循規矩,暖手爐、護膝絨皮等物一律不能戴身,劉氏為溫廷安所繡的那一對護套,巡衛檢視數眼,覺其質地極薄,允她帶了進去。
溫廷安將護套摘下,疊了幾疊,墊在了膝骨之下,號房裡蒲團又扁又直,地面冷硬,她用慣了暖炕,一時跪冷地有些不大習慣,而護套里繡有棉絨,剛巧可以護住她僵冷的膝部。
今日的主考官是大理寺與吏部,一個是三法司之首,一個是六部之殺器,審考官是大理寺寺正,以及吏部的文選清吏司,他們雖不是官居三品四品的大員,但那一身森嚴的青袍官服,足以教人噤若寒蟬,整一座明倫堂的秩序極為嚴謹。
左鄰右舍,也不乏一些個胸有成竹的生員,在兀自竊竊私語,有人發現鄰舍是她,不懷好意地探頭,調侃了一句:「這不是在貢院名垂青史的白卷公子麼,今個兒又來交白卷啊,交了第幾份啊?」
須臾,周遭掀起了一片心照不宣的鬨笑聲。
為免士子私弊抑或集體造弊,升舍試的座位是打亂的,六大院的外捨生混糅於同一齋學考,坐在溫廷安周身的生員,泰半是其他院的外捨生,縱然這明倫堂里坐著同院甚至同齋的人,也可能礙於情面與自尊,不敢妄自出頭為她辯護。
鬨笑未持續多久,外頭傳了寺正周廉一聲冷沉的低斥,「笑甚?是覺得自己能高中一甲?不若出來,這監考的烏紗帽給你戴一戴。」
聒噪的氛圍一霎地平寂如水,眾人慫如老狗,明倫堂闃寂無聲,再無人敢妄自言語。
溫廷安淡淡舒了一口氣,眾人皆是會審時度勢的,若是未來真能高中,必會進入大理寺,那麼這位監考的周廉自然他們的上峰,得罪了上峰,對他們一絲裨益也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