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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熙寧帝看著一封又一封充溢著民憤的摺子遞了上來,殊覺自己老了,翌日下了一封罪己詔,懸在城門,他不再興兵操戈,罪己詔傳遍天下,此後在位十年,他一直勵精圖治,同時也在尋找繼承帝位的皇子,他問當初冒死直諫的呂昌齡,「朕攏共育有七子,若不分嫡庶長幼,老師以為誰坐得起這把龍椅?」
呂昌齡乃是純臣,並不參與溫龐之爭,帝王信任他必定無所倚重。不過,假令尋常的宰執聽到熙寧帝這般問,怕是要嚇破了膽子,帝王心素來難以揣測與琢磨,天底下的帝王,掌了權後,哪有嫌自己龍椅坐得久的呢?尋常的宰執必定會說:「聖上龍體貴安,千歲千千歲,皇子們尚還缺些磨礪,理當再好生習學您的英明神武才是。」
但呂昌齡並不是這般認為,若是一個朝代,久無儲君,必將會動搖民心,他當時拱手道:「臣以為三皇子可也,三皇子有聖上之風,丰神俊朗,性子沉穩大氣,雖身虛體弱,但一心為民,過去七年一直在慶州、滁州、揚州、兗州等州做過知縣知府,對民生大計頗為精諳,也變法治疫,救了不少百姓,深受百姓擁戴。」
三皇子便是當今的恩祐帝,當時,百官站位普遍傾向東宮的太子,這太子是姜太后所生的嫡長子,且與龐家、鍾家交好,龐太保府的嫡長女入宮,嫁予太子為太子妃。如此一來,太子的岳丈龐漢卿是當朝太保,是掌管兵權的第一重臣,為武將之首,其母姜太后手腕絕狠,當時熙寧帝病入膏肓,眾人認為皇后扶植太子登基,是既定之事,但未料到會殺出一個程咬金。
呂昌齡是熙寧帝的老師,雖無實權,但頗得聖眷,帝王一向信服於他,只聽他道:「太子課業雖佳,但性直戾,好大喜功,不宜握一朝之柄權。」
大意是說,太子功課做得很到位,但性子恣睢暴戾,專營兵事,若是登了基,怕是這大鄴的民生淪為他的□□之下,重蹈熙寧帝早年之覆轍。」
熙寧帝默允了呂昌齡的意見,將三皇子立為儲君,半年後,熙寧帝薨逝,聖旨頒下,姜太后與太子妃俱是震愕,帝王原來一直在暗中扶植三皇子。那一年,恩祐帝順利繼位,邊陲戰事吃緊,這位少帝極為年輕,剛及弱冠之年,帝位還坐不穩,領兵打仗之事,不得不需要依靠姜家龐家,於是他興武匽文,有意拉攏曾是東宮太子的皇兄,御封其為邊鎮藩王,藩王要兵權,那恩祐帝便將這兵權賜給他,讓其統領八十萬禁軍。
而媵王,恰是前太子殿下妾室所出的庶子,因太子妃龐氏無所出,本要將媵王過繼在膝下,但恩祐帝為掣肘藩王,以撫恤之名,命媵王深養於宮闈之中,同當今的太子皇子一起承學。
現任太子與媵王隔著一重父輩奪嫡之仇,勢同水火,早生隙故,背後站位是溫家與龐家,姜太后若想扳倒溫家,那麼,重啟元祐議和舊案,讓溫家淪為千夫所指的遭際,借民憤之刀,重斫溫家的根基,無疑是最好的計策,還能兵不血刃。
再者,民眾不僅能淪為黨爭的棋子,金人亦復如是,姜太后與媵王借金人之手挑起洛陽城的動亂,事後將髒水潑至右黨身上,未嘗不是沒有可能。
因著朝堂之上波詭雲譎的局勢,又因著兩日後媵王即將帶著流民入城造反,此事還與族學的升舍試迎面撞上,大理寺收到了風聲,不得不提早做出籌謀。
凡此種種,阮淵陵相信,憑溫廷舜的慧根,他不可能看不明白。
溫廷舜眉心一側微凝:「費時費力說這些,阮大人可是枉費了心思,您當同長兄說。」
阮淵陵卻是鎖眉道:「本官不能同他說這些。」
「為何?」
溫廷舜深曉『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』的道理,阮淵陵雖器重溫廷安,卻並未如他所料的那般,信任他。
阮淵陵深深打量了他一眼:「這幾日你同這溫大郎一同承學,可發現有異況?」
果不其然,大理寺卿也暗中懷疑過溫廷安,四處遣人徹查他的底細。
溫廷舜垂眸深忖片刻,故作用審慎的口吻道:「長兄的事,我身為幼弟,不好妄作評判,免得落人話柄,大人不若明說為好。」
阮淵陵看著他,道:「本官懷疑溫廷安是太后一派派遣在溫府的細作。但溫府人多眼雜,掣肘過多,本官不便大開大闔徹查,只得藉助他人之手。」
溫廷舜是溫廷安日常接觸最為頻繁的人,無疑,他是最好是一枚棋子。
但這般說,怕是會令溫廷舜認為他是在挑撥離間。
阮淵陵本欲再細緻解釋,卻聽溫廷舜倏地出聲:「替大人做事,我能撈著什麼好處?」
少年逆光而立,清雋峻挺的面容,眸色沉篤如水,儼似畫紙之上的一勻綢墨,眉骨嶙峋陡峭,比血刃冷鋒還要銳拔,仿佛輕輕一挑動,便能在空氣之中戳裂出一道悚人的裂口。
能從溫廷舜這般清貴矜冷之人,聞見這般勢利薰心的話,近乎罕見。
阮淵陵先是一怔,繼而淡笑道:「你是很有主見的少年,本官打算賜給你的,你未必會心悅。不若這般,本官先賒下,待你完成任務,回此銷差後,自可來尋本官,討回你所欲的東西,只消此事在本官能力範疇內,本官沒有不允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