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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他看了沈雲升一眼,沈雲升頷首罷,退了下去,順帶將門扇闔攏。
溫廷舜眸底掠過一絲冷黯,朝阮淵陵長揖一禮,口吻透出一絲不耐,道:「阮大人尋晚輩來,有何要事?」
話落,溫廷舜陡然嗅著一陣淡淡的異香,香絲如游蛇一般,若即若離地纏繞在他的周身,教他動彈不得,他抬眸看向那一尊香爐,眸心懨然。
「那一日,中了麻骨散的滋味如何?」阮淵陵淡然一笑,笑意不達眼底,甚至顯得冷厲,不怒而威,開門見山地道,「廷安對你使用的份量算是多的了,你竟還能從刑部與殿前司,兩方人馬的掣肘之下,逃出生天,實力也可見一斑。」
溫廷舜容色並未露出異樣,風雨不動安如山,阮淵陵盯著少年,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神色。
若溫廷舜真是那一夜劫車之人,那麼,他不可能做到全然無動於衷。
阮淵陵審犯好多年,心思深沉如海,早就煉成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,任何人身上的任何蛛絲馬跡,但凡神態上有一絲細微變故,都無法避開他的眼。
他沒有尋到溫廷舜切實的證據,故此,他要藉助心理戰這一法子刺探他。
奈何,這一身近乎通天的本事,居然生平頭一回在少年此處折戟沉沙。
溫廷舜淡靜地直視他,眉間裹藏著一絲蔑冷,說道:「大人到底是在說什麼事?為何晚輩聽得竟是不太明白?」
阮淵陵見他不欲承認身份,便起了身,倏然自旁側抽出了一柄長劍,一劍朝著溫廷舜削劈而去,劍罡裹藏弒氣,似可削鐵如泥,倘若溫廷舜的腿傷是假的,那麼,他極可能臨時避開這一招,任何人都不可能對死無動於衷。
孰料,溫廷舜並不退避,阮淵陵眸色暗斂,那一道劍尖最終懸停於少年的喉間要害處,寺卿的漆眸凝在他的臉上,帶了些愈發肅穆的審視,溫廷舜並不懼死,他的試探對他全無作用,套話也套不出分毫,去查其身份與底細,但帳籍上一片空白,他的過往儼似一團揉不清的霾,無法教旁人洞悉。
溫廷舜隨性掃視著四遭之地,左手徐緩摩挲著右手指腹,「大人在大理寺官拜卿位,日理萬機,想來是手頭案樁眾多,但今次差人將晚輩尋來,可是因一樁案子與溫家相牽涉,大人便懷疑晚輩身上存了些疑點,特此來錄問?」
阮淵陵挑了挑眉心,看著溫廷舜嗅著了麻骨散後仍舊行動自如,眸底掠過一絲異色,莫非,那一夜洗劫馬車的玄衣客,將將與溫廷舜毫無牽涉?
雖是如此,但他並未打消懷疑溫廷舜的疑緒。
阮淵陵淺淺笑了一下,搗劍歸鞘,眉眼一挑,凝聲道:「既是如此,那本官疑錯了人,也不打緊,今次將你尋來,是欲與你做一場買賣。」
「我只是一介尋常儒生,淺涉刑統律法,但不精問鞫推讞之理,何德何能幫大人做事?大人不若另請高明為好。」
阮淵陵並不心惱,一面回至八仙椅處,一面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:「別急著拒絕。溫廷舜,三月便是會試,舉朝即將下場的生員約有萬千之位,本官知曉你入圍二甲絕無問題,但你一旦入朝為官,勢必會選兩條路,一條是純臣之路,另一條路是參與黨爭,憑你是溫家長房之子,你覺得縱然有一腔浩然正氣,就能避免黨爭的宿命麼?」
「媵王數日後回朝述職,太后勢必與東宮太子一起聽政,你可知曉,兩日後的升舍試,媵王回京述職之時,預備帶來一群什麼樣的人麼?他們是元祐城落難失所的百姓,人數達到一千多位,他們一旦出現在洛陽,勢必是要造反巡街的,甚至要尋釁崇國公府。前有金諜竊走防輿圖,此圖抵今為止尚未尋回,眼下又有一撥流民突入京畿,元祐議和舊案再生異數,茲事非同小可,你身為溫府中人,能坐以待斃麼?」
溫廷舜看著阮淵陵:「大人是覺得金人潛入三舍苑,竊走畫學院張待詔的防輿圖,此事與媵王脫不了干係?」
阮淵陵凝聲道:「姜太后打算扶植媵王做儲君,但帝心偏向東宮,太后知曉元祐議和舊案,一直是恩祐帝心中的一塊逆鱗,一旦觸及逆鱗,便是牽一髮而動全身,若無太后在暗中點撥,媵王殿下又怎敢去觸帝王的逆鱗?縱使是煊赫的琅琊氏,也勢必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。」
說起來,先帝熙寧帝是一個極有作為的好帝君,開張聖聽,廣開言路,恢弘志士之氣,晉主流徙南蠻,大鄴開朝不久,便深得天下民心之擁戴,他那時並未有偃文興武的觀念,大理寺、監察院、刑部、蘭台、樞密院分庭抗禮,不論文臣或是武將,一律一視同仁,但他是大鄴第一位開國君主,生逢於外敵環伺的飄零時代,到底是少年帝王,鋒芒畢露,為了戰事,為了拓寬疆域版圖,一直在透支國庫卯銀,以致於罔視了民生大計與水田工程,最終造成大量冗兵與債款。
面對如此大的大國赤字,各路府州的通判與刺史急得如亂鍋上的浮蟻,不得不抬高賦稅以充軍餉,此舉一出,民怨大為載道,甚至發生了民告官,民傷官的諸多亂象與要案。
翰林院裡的一位太子老師,是呂家老太爺呂昌齡,亦謂之呂黿的父親,當時正是熙寧帝的經筵官,雖效忠帝心,但在一個雷雨夜跪於聽政殿的玉階之下,遞上了一折萬字諫言,萬請求帝王停止征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