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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雖說鐵杵磨針非一日之功,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,想要自己的書法在兩日之內臻至大家水準,是不太可能的,但能跟溫廷舜承學一二,受其指點,也只會有裨益無害。
溫廷安在垂眸斟酌著字帖,溫廷舜亦是垂著眸,但有一兩分心神,如旁逸斜出的枝蔓,纏繞至了別處。
他在丈量自己到底受不受溫廷安的影響,那一份灼燙,在他握住了她掌心時,居然悄然平息,整個人恢復平素慣有的冷靜,他像是大漠之中的遭罹旱涸的人,遇上了可供棲遲的甘霖。
這令溫廷舜眸色冷下,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會這般,在強迫自己鬆開溫廷安的手前,他不著痕跡摁壓住她的腕骨,竊自丈量了一番。
此一瞬,他靜默了一會兒,眸色愈冷,溫廷安並沒有內功,甚至連一絲縛鐵之力也無。
月色如燒融了的鎏金一般,落在長兄靜秀溫逸的側顏上,薄紅的唇朝上翻翹,儼似被海棠浸染了春色的畫。
溫廷舜竟是生出了非禮勿視的錯覺,錯開了眼。
他不是沒質疑過溫廷安。
從這人冒著雪夜救他那一刻起,疑心從未歇止過。不知打傷他雙腿的那一幫打手,究竟是龐禮臣蓄意為之,亦或是出自溫廷安的授意。假令真是龐禮臣,龐禮臣代表的是龐家,龐家的上峰是七皇子媵王,而在這宮闈之中,有意扶植媵王成為儲君的大人物,便是姜太后。姜太后出身江左一帶的琅琊氏,秀女出身,入宮才兩年,便是聖眷頗濃,從才人步步高升至貴妃之位,第三年便入主坤寧宮,將刑部、殿前司與樞密院攏入麾下,由此可窺其手腕與智謀之卓絕。
而這媵王是庶出,並不受寵,自幼是在太后膝下長大的,不過,他母家亦是琅琊氏的宗婦,故此,姜太后對媵王頗器重,早年便將媵王下放至邊陲之地磨礪。一年前元祐議和大案,媵王曾立過大功,頗得民心,班師回朝後,恩祐帝,也就是當今的官家,卻有意收回兵權,是姜太后從中千阻百撓,以「金寇未除,雖結盟議和,但恐多生變故」之由,替媵王與龐漢卿保住了兵權與虎符。
溫家是東宮太子的忠實擁躉,太子亦是帝心所向,太子與媵王雖然明面上一團和氣,但私下,兩方的人馬少不得爾虞我詐,這般發展下去,等媵王大勢將成,同室操戈之亂象,未嘗不是沒有可能生發。
溫廷舜相信,以□□為首的龐家,定是沒少打溫廷安身上的主意,溫廷安是崇國公府的嫡長孫,是個心智尚淺的紈絝,易受操縱,也容易影響,若是龐家在此人身上大作文章,趁機潛入溫府,也是在情理之中。
畢竟這幾日以來,溫廷安身上的疑處太多了。
課試奪得頭籌,管鍾瑾尋釁的閒事,設計同鍾瑾習射,拉攏龐四郎與呂大郎,數夜晚歸,就連——阮淵陵命她救下樑庚堯,她亦是應下。
溫廷舜側眸看了長兄一眼,這人溫雋的骨相之下,究竟藏著另外一副什麼面孔?
溫廷安到底是誰?
——「本官吩咐你第一樁任務便是,查清楚溫廷安的身份與底細,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姜太后派來潛入溫府的細作。」
數個時辰前,阮淵陵清寒的話辭響徹在耳畔。
第35章
【第三十五章】
當夜, 溫廷舜跟隨沈雲升去了一趟文庫,一路無話,最後停駐於三樓禁地。
此處並未掌燈, 借著扃牖之外的鎏銀月色, 溫廷舜依稀辨識出此處的格局, 一處循規蹈矩的多寶閣,與一樓二樓肖似,書牘陳置得並不多,地面鮮少灰漬淤積的痕跡, 可見平素常有暗人在走動。
影影倬倬之間,只見沈雲升皂靴輕轉,挪動了書閣之中一具花鳥瓷瓶, 盡處有一密室訇然中開, 二人一前一後走進去,少時, 溫廷舜眯了眯眼睛,里頭別有洞天, 不僅有學齋造相的宅室,也有數座陰暗濕冷的囚室,溫廷舜往那囚室的方向掠去一眼,有幾些身著暗袍鴉紋懸刀補子的青年, 面色漠冷, 執著蘸血刑具出入其間,一股淡淡的稠腥的氣息,悄然結於空氣之中, 隱隱透出一派森然的氛圍。
見著沈雲升帶了一個外人入內,這些青年偏著頭, 好整以暇地審視了他一眼,從頭打量到腳,眸色凜冽如刀,為首一人自稱魏耷,撣了撣牙道:「這位可是與朱老九打了平手的那個兄台?真是久仰。」
溫廷舜懶於答話,容色如一眼寂潭,毫無漣漪,眼神是居高臨下的,裹藏著一股幽深的冷寂,教人竟是不寒而慄。
魏耷一時有些不悅,正要說話發作,卻聽沈雲升淡聲道:「你審人好些時辰了,錄問時的狀紙和筆錄,可是差小晟子寫好了?半個時辰後要給寺卿大人過目。」
此話一落,魏耷登時蔫頭耷腦,不知怕了沈雲升的審慎板正,亦或是怕了阮淵陵的肅正嚴苛,沒再給新人尋茬,訕訕地帶著一些人匆匆離卻了。
阮淵陵正端坐於一進宅室內,穿著一身緋袍孔雀補子,案上博山爐描摹著修竹的圖紋,繚吊著一縷裊裊青煙,他正批閱著一些諜報呈文,見著了溫廷舜,視線仍落在案牘之上,微微掀唇道:「來了。」是意料之中的語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