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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這些小動作悉數落入溫廷舜眸底,薄唇淺掀一味哂然,斷袖之人那一番女兒家的忸怩作態,還不少。
長兄的字,溫廷舜疇昔是拜讀過的,說得好聽些,堪稱龍飛鳳舞,若說得直白些,堪稱筆走龍蛇,長兄的字大抵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清楚,若以字如其人作喻,按溫廷安的字,可謂是將將糟蹋了他那一副好骨相。
但在過去幾日裡,溫廷舜倏然想收回自己的固有認知。
兩日前,楊淳借去了溫廷安的律論,那一篇律論且還被鍾瑾揉成一團廢紙,溫廷舜攤平了那一篇淪為眾矢之的的文章,撲入眼的便是那滿紙的瘦金蠶頭小楷,字形勻稱瘦勁,筆勢俏麗端莊,結構外柔內剛。
比先帝開創的瘦金體要輕盈一些,勢若春日泥燕,咻咻地剪碎了他眸底的深潭,掀起了一抹暗色漣漪。
記憶之中這位長兄,是何時練成一手好字?
承學書法,是講究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,俗稱書序,什麼樣的年齡,學何種書體,這些皆有精深門道和錯綜講究,一般而言,學瘦金體前,要依次學大楷、小楷、行書、草書、篆書與八分,為瘦金體打好基底,畢竟在大鄴,瘦金體是最難學的一種字體,若想書寫得骨肉俱全,絕非易事。
溫廷舜正是精諳於書道,是內行之中的內行,是以,甫一見著溫廷安的書法,正鋒成熟精湛,文氣磊落扶疏,確有古雅之意,他便知曉她這一手好字,定是練了好多年。
至少,顏氏書體與歐式書體,是下過經年累月的硬功夫的。
偏巧溫廷安這數年以來的一舉一動,他觀察過,長兄並無潛心習字之舉,千金散盡,荒於嬉狎,既是從未苦習書體,這一手婉然如玉樹的瘦金體,又是從何而來?溫廷安雖有意藏拙,但蘊藏於字里行間的文氣與才學,是根本無法抹煞的。
能於短短三日之內,一步登天,達到尋常人苦習數年才能抵達的才學,府邸內疑慮的人並不少,二叔三叔惕凜,三少爺五少爺各懷心事,這些他無從過問,不知他們是信了或是不信,但溫廷舜心中已然有了疑緒,他不信這是長兄三日的學習成果。
縱然心中頗多疑慮與異樣,溫廷舜面上一貫淡薄冷然,從溫廷安的字帖之中抬起眸心,他恢復了淡寂如水的神態,情緒並不外顯,將字帖放回案上,靜默片刻,淡聲才道:「長兄的字比我想得要拔萃,但老太爺也指出了精繕之處,瘦金體貴乎骨勝於肉,而長兄的書體,骨架確乎稍遜一籌,應是與執筆輕重、結構權衡休戚相關。」
溫廷安怔了一下。
沒想到這廂真會給她提建議,三言兩語把她的核心問題道明了,說是深切肯綮也不為過。她大抵也知曉自己習字的問題出在何處,執筆確乎是輕,所以摹寫的書體確乎較為輕秀了些,而瘦金體講究力道與筆勢,偏偏她的腕力是不大夠的,力道輕了,字的骨氣便不能透紙三分,她只能想法子,用毓秀的字形,去掩蓋她字骨上的闕漏,不想這點投機取巧的伎倆,給溫青松與溫廷舜看得一覽無餘。
溫廷安斂回心神,望了過去,眉眼不著痕跡地彎了一下,淺笑道:「為兄也想骨勝乎肉,但苦於腕勁微薄,只得寫些輕靈小字,這不,就讓二弟見了笑話。」
她往桌榻一側輕輕挪了些,騰出一個地方,一面抽出一刀新紙,一面昧心笑著道:「二弟既是說執筆輕重休戚相關,不若好生坐下,手把手教教為兄,這一個輕重,當如何把握為好?為兄性子愚拙,光是聽,也聽不出個門道,還請二弟賜教一二。」
言訖,便將既新且白的宣紙,勻鋪於烏案間,湖筆也替他蘸飽了墨汁。
以她對他的了解,溫廷舜對她明面兄友弟恭,私下懨嫌冷漠,定然不可能手把手教她。
果然,下一息便聽溫廷安漠然道:「手把手授學不甚穩妥,不過,」話鋒一轉,「坐下看長兄如何運筆造書,我在旁指點精進,這一點,還是不難做到的。」
溫廷安唇畔笑意微僵,她本意是欲以斷袖的身份,勸退溫廷舜,卻不想他並未如她所願,他是真情實意教她書法,抑或是,借著授課的幌子,欲要試探她的虛實底細?
溫廷安不是看不出溫廷舜的困惑與疑慮,雖說他掩藏得極好,至始至終不曾問過半句,但她也是知曉劇情的人,自當是知曉今次摸底,暴露了一部分實力,這位反派定是生了些許疑心,疑壑難填,假令她今刻婉拒了他的襄助,反倒會增加他心中的疑竇,倒不如佯作遂他的意,打消他的疑心。
溫廷安理順思緒,便坦蕩了,泰然地拂袖伸腕,做了個請姿,道:「有勞二弟。」
及至溫廷舜坐在她身邊,這一張簟席便是稍顯擁仄了些,為免他心生厭離之意,溫廷安一行一頗為慎微,儘量不觸著他,但她今夜穿得是廣雲對襟襴袍,袖袍裁得寬大如雲,右手書字之時,手肘需要抬起一些弧度,這般一來,袖褶無可避免會觸碰著溫廷舜的氅衣,他的左手端放在膝頭,左胳膊便在氅衣之下,及至她寫橫折撇捺等筆劃,隔著兩層衣料,肘彎的肌膚必會觸著他的胳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