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6頁
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呂氏凝了凝眉心,舜哥兒的書法是孫輩之中的翹楚,這事毋庸置疑,但他的脾性她是知曉的,一身傲骨,對溫廷安並不待見,這十幾年以來,在溫青松膝下承學,來琢繡院請安的次數屈指可數,雖說平素打照面時,他該有的禮數一定不會少,但能讓人覺知到他恭謹之中的疏離,這個僅有舞象之齡的少年,心中的城府與逆鱗,卻遠超同齡朋輩,教呂氏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麼。
到底是那人的孩子,與溫家的子嗣本就不是同根生,為何溫老太爺還要將命他指導溫廷安的書法?這不是明擺著將她往火坑之中推?
溫廷安幼年做過很多待他不好的事兒,他偏偏都錙銖必較般的銘記於心,兄弟之間的明爭暗鬥,呂氏其實都看在眼底,溫廷安有些小伶俐,但論權謀與心智,根本不敵溫廷舜,若跟他處一塊兒鬥智鬥勇,怕是會落於下風。
呂氏有些顧慮,欲要起身,躬自去書齋那處看上一看,卻見溫善晉滿身藥香披雪而至,他來得正是時候,呂氏忙將自己的憂思與他說了一通,溫善晉倒是搖了搖蒲葵扇,坐在金絲梨木圈椅上,朝丫鬟們使了個眼色,檀紅與瓷青互視一眼,俱是退了下去。
待屋中剩下二人,溫善晉才淡笑一聲,扶住她的肩膊,讓她與之偕坐,溫聲道:「兄弟倆有事沒事斗個法,不是很尋常麼?舜哥兒性子太深靜了,一根弦繃得太緊,一個人常待在文景院子裡,杜戶不出,這般不好,需要安兒鬧一鬧他。」
呂氏卻是覺得溫善晉在說風涼話,別開了他的手掌,正色道:「安兒是什麼人,舜哥兒又是什麼人,老爺你並非不清楚。溫老太爺今次給安兒摸底,安兒策論寫得深入人心,他便命舜哥兒為她指導書法,這叫什麼事兒,若是有心栽培,為何不延請一位侍讀學士授學左右?老太爺讓舜哥兒輔導安兒,怕是借著幌子盯梢。」
溫善豫卻是覺得呂氏委實多慮了:「安兒韜光養晦,厚積薄發,你當高興才是,父親不僅有意栽培安兒,也有意讓長房和睦,畢竟他們二人今後皆是要挑大樑的,讓舜哥兒教教安兒也屬常情,兄弟宜結不宜解。你難道沒覺察著,近些時日舜哥兒與安兒來往,再未起爭端了麼?」
呂氏忖了一忖,發覺溫善晉說得不無道理,自打溫老太爺吩咐溫廷舜去敦促溫廷安的課業,二人在書齋之中倒是未生什麼隙故,甚至比往常還要和睦不少。
難不成,真是她多慮了?
可溫廷安終究倒是個女兒家,呂氏就怕她到了溫廷舜那兒,會吃暗虧。
此下,溫廷安趺坐於書榻之前,掌了燭火,慢條斯理地研磨鋪紙,溫廷舜與她只有一席之隔,披著一席月白薄氅,取了一本書在專注地看,眸色平寂如窗扃之外的長夜,縈繞著一團融不進揉不開的霧色,看不出絲毫的喜怒哀樂,但眼神是專注的,側顏輪廓線條凜冽且硬朗,如墨紙上一片綢墨。
兩人隔著楚河漢界,誰也不曾越界,誰也不曾主動言語,氣氛闃寂得只餘下研磨之簌簌聲。
溫廷安其實心下納罕,想不通這人不願指導自己書法,卻要應承下溫青松的提議,與自己同居於一個屋檐下。雖是想不通,但她也沒往深處去想,研磨畢,她撩袖伸腕,沿著碑帖開始臨摹瘦金體。
溫廷安臨摹之時,溫廷舜的視線自書頁之中緩緩抬升,半掀起眼瞼看她。
過去數日,他從未給長兄一個正眼,今次認真審視,不知為何,他的呼吸隱微地起了褶皺。
眸如穹皓月,面如檐上霜,長兄的膚色比尋常的男兒郎都要柔淨勻潤,身量穠纖得衷,如蘭之馨,如圭如璋,並不會顯得陰柔,反而襯出了一股利落的英氣,在燭火半明半昧的掩映之下,他的肌膚透著胭脂般的暈色,薄唇淡淡抿成了一條細線,因是從側面看著他,溫廷舜可以看到那唇珠,微微朝上翻翹的弧度,起了一層朦朧光影,艷麗鮮明。
夜未央,恰是一夜之中最冷的時辰,但書齋內極暖,溫廷安專心習字,原是被凍紅的玉白指節,恢復成了剔透的顏色,如若翡翠,又似琢玉,一翕一動,一撇一捺,都像是在觀者心口上描邊。
似是覺知到了一種莫能言喻的感召,鬼使神差地,溫廷舜放下了書,施施然起身,跨過了楚河漢界,朝長兄踱步而去。
第34章
【第三十四章】
溫廷安執筆摹寫碑帖, 摹寫至興起處,等閒是心無旁騖,是以溫廷舜靜然行至她的身前, 她亦是未有所覺察。
待她將先帝所作的寒食帖摹完了, 覺得腕酸腰麻, 欲要率性抻個攔腰之時,身體朝後稍稍一傾,卻是於不經意間,指根觸及了某人的袍裾, 觸感一片霜冷撥沁,溫廷安一滯,抬眸朝後睇去, 發現溫廷舜正負手立於她身後, 一對邃眸沉深如淵,緩緩掃過桌案上的墨拓宣紙, 他稍稍俯身,修直如瑜玉的指根, 徐徐執起了她的字帖,入目便是鈐印落款,『寒食帖』三字書乎其上。
他捻起墨紙的那一瞬,溫廷安嗅著一陣極涼冽的寒雪沉香, 輾轉在她右側的空氣之中, 兩人靠得有些近了,彼此吐息清晰可聞,他的呼吸溫沉, 俯住身子時,冷冽氣息無意噴薄在她的髮鬢間, 狀似無意,且若即若離,這讓她有些猝不及防,下意識略顯僵硬挺住脊背,頸窩與楚腰,卻不知為何軟酥了一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