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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龐瓏甫一入內,徑直去博古架上,拂袖扭動了一隻鶴紋黑窯長頸泥瓷,少時,一道僅容一人出行的暗門,出現於一副繪摹著贔屓的水墨畫背後,數位兵卒模樣的影衛陸續出現在了室內,伏跪於龐瓏近前。
龐瓏負手立於北牆一尊巨大沙盤前,冷峻的視線落在某處,烏漆案台之上燃有沉鬱的薰香,煙氣溫淡如縷,將他面容攏於半明半暗的光影里,如雲遮霧繞一般,嗓音黯沉:「交代過你們的事,尋查得如何?」
為首一人名曰藺苟,先是肅聲稟告了阮淵陵的行蹤,繼而道:「太尉容稟,我們去了一趟大理寺,阮卿相這幾日行蹤並無可疑之處,想要從此人身上搜尋梁庚堯下落,絕非易事。」
龐瓏一直懷疑昨夜計劃落敗,是大理寺在暗中搗鬼,朝廟之上太子與媵王的奪嫡之爭愈演愈烈,而統攝三法司的大理寺,自是與樞密院勢同水火,樞密院若有任何風吹草動,大理寺難免不會見縫插針地使絆子。
藺苟又拱了拱手道:「不過,卑職調查到,那一日接洽溫家大郎的車把式,此人非比尋常,竟乃是一年前解甲罷官的長寧督侯朱常懿,此人曾隨龐太保北征元祐城,渡過燕雲江討伐大金,敗戰後辭官歸去,近一年以來混跡於三教九流,且經常出入崔府,似乎與崔家嫡出千金、太常寺上舍門生來往甚密,梁庚堯下落不明那夜,朱常懿帶著溫廷安從閤門離去,去了一趟崔府。」
「朱常懿?」龐瓏眸底一暗,他對這位督侯印象深刻,曾經叱吒京畿的八十萬禁軍第一教頭,身手極好,以一擋萬,明面上是個嗜酒如命的老不吝,實質上是三朝武將元老,可他無心承爵與封侯,若是一直為官抵今,怕是可與龐漢卿平分秋色。
朱常懿此人放蕩不羈慣了,怎的會與軍戶之家的千金、太常寺門生扯上關聯?
論到崔家,龐瓏皺了皺眉心,崔家世代隸屬軍戶,在西楚王麾下行事,但是當家之主崔翌是個不戰而敗的逃兵,七年前害得六千將士淪為刀下亡魂,為整個行軍所不恥,崔家遭致貶謫與驅逐,好在崔家大郎是個爭氣的,崔元乾在元祐議和案里護軍有功,班師回朝後賜封校尉一銜,如今在京畿掌事重職。至於崔家女,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,倒是不見得會掀起什麼大風大浪。
再論太常寺上舍,這位沈姓生員出身寒微,據聞其父是江左一帶的行腳醫,頗有聲望,與老太傅有些交情,早年還於疫亂之中救過太傅一命,太傅為報恩德,念在其子天資穎悟,遂納之拜入膝下承學。但近些時老太傅年事已高,常杜戶不出,每歲早朝亦是稱疾告假,想來也造不出什麼事端。
龐瓏不解,朱常懿為何會與崔家與沈家有所往來?
梁庚堯失蹤那夜,朱常懿為何會護送溫廷安去崔府?
這件事與梁庚堯的失蹤到底有沒有糾葛?
這幾人究竟是去籌謀什麼,可是與元祐議和一案相關聯?
一系列疑竇掠上龐瓏的心頭,倏然凝眉問道:「你們去崔府搜尋過了否?」
「卑職搜尋過了。」藺苟搖了搖首,「卑職亦是認為梁庚堯可能窩藏於崔府,數日以來俱在府外蟄守,並未發覺其行蹤。卑職又趁著朱常懿離府後,於府內進行搜尋,但是遍尋無獲,府內清冷,除了東苑,其餘三苑並無人煙。那個崔家女行蹤日常,除了在閨苑走動,便是在東廊坊北街打理脂粉首飾鋪面。且外,沈姓生員在三舍苑內每月承領學廩與膳食費,課業甚佳,為博士所倚重,平素常在膳堂與文庫幫工,卑職盯過他一段時日,行蹤亦是並未變節。想來梁庚堯此人,可能還在崔府。」
「錯。」龐瓏冷哼了一聲:「在你們查到崔府前,梁庚堯想必是被轉移至他處了,勿怪你們尋不著。」
阮淵陵雖然年青,但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,到底是只胸有城府的老狐狸,做任何事必當留有綢繆之策,否則,又怎能為太子殿下所倚重?
只是,阮淵陵此番處處與樞密院作對,怕不是依恃朝中站位這般簡單,龐瓏細細究察這些人,心中驀地升騰出了一個念頭,這位大理寺卿莫不是在暗中調查去歲的元祐議和舊案?
崇國公府溫家大郎溫廷安,崔家千金崔元昭,長寧督侯朱常懿,以及太常寺寒門子弟沈雲升,這些人攏至一處,可不簡單。
倘若阮淵陵真是在查這一宗案子……
龐瓏眉梢一端稍稍揚了起來,袖裾之下的手鬆了又緊,緊了又松,回身從公案之上拿出一封信牘,交付予藺苟:「吩咐急腳遞,趁著七殿下回京述職前,務必將此信送至他手上,茲事體大,你們手腳都放給我乾淨伶俐一些。」
諜者落入寺卿之手,朝堂上太子聽政,溫崔朱沈四家齊聚一堂,龐瓏就怕在他看到不到的地方,有一隻通天之手在針對元祐議和的舊案,暗中下一盤大棋,今後怕是再生變節,他不得不惕防一二,提早奏請媵王早作籌謀。
藺苟領過命後,不知是想起什麼,又躬身道:「太尉,卑職這幾日在查沈生員行蹤之時,無意間打聽到了一樁事體,不知是稗官野史,還是空穴來風。」
龐瓏緩緩睜眼:「只消與梁庚堯下落相關,但說無妨。」
藺苟道:「據聞文庫三樓乃是族學禁地,不論生員學諭,抑是夫子博士,俱是一概禁止入內,卑職要去探謁一番,但此地戍守極為森嚴,甚至連只蒼蠅都無法飛入,卑職頗覺此地有些古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