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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這意味著眾人過去一年的刻苦,悉數成了徒勞之舉,要在短短兩日之內,默誦數千條新敕令,並且能引據新律去判偽詔一案,這談何容易!
縱使官家要遴選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能人賢士,也不當突下新詔,這無異於是逼著他們走入絕境。只遺憾,官家有官家的深謀遠慮,聖心難揣,天旨難抗,翰林院與吏部只得依諭照辦。
距離會試還不足三個月,眼下三舍苑裡,怕是很多人連外舍升內舍的私試都通不過。律法是大國之公器,眾人習學舊律已久,養成了慣性,對新律,卻是頗感陌生,把公器送在手上,也怕是不懂如何運用。
眾人異常焦灼,甚至有生員自怨自艾,將新律擲在了雪地上,更多的人是看著溫廷安,像是凝視一株救命稻草。他們知道,楊淳同樣是寒門子弟,跟他們的遭際是一致的,但在這兩日的課試上,他突然有了一股拔高的勢頭,呂黿說他判案部分有了長進,座位還往前挪了三排,這足以驚動其他的寒門生員。
他們爭先恐後地借他的答捲來觀摩,打探他課試拔高的緣由,楊淳便說是溫廷安在幫他補習,起初眾人匪夷所思,一概不信,說溫廷安一介紈絝草包,能不能通過升舍試都尚未可知,還能給他補習?怕不是教他如何造弊吧?
直至今日,他們在文庫牆角偷聽溫廷安給楊淳補課,不少人一邊聽,一邊翻出《新律》跟著學,臉色從最開始的不屑,演變至狐疑,再至由衷的欽佩。溫廷安是挑揀偽詔一案來,講得格外仔細,條分縷析,眾人原本對新律是一臉懵然,眼下是逐漸開了竅,胸中攢有的一些疑竇,亦是都迎刃而解。
這就說明,溫廷安前日能在課試上奪得魁首,楊淳這兩日課試能穩健進步,並非造弊所致,而是溫廷安確有真材實料。
眾人的心思蠢蠢欲動,及至龐禮臣翻窗去尋溫廷安補課,他們也伺機而動,里三圍外三圍團團圍著,請求她補課。
這令龐禮臣微微繃緊了面孔,大為不悅,溫廷安何時變得這般出眾了,他尋她潦草地補個課,都有一堆酸弱儒生跟他爭來搶去,在他印象之中,溫老弟念書似乎也沒這般厲害罷。
更何況,凡事都得分個先來後到,是他先來尋溫廷安的,這些人怎的能夠同他相爭?還有,溫廷安與楊淳的關係何時變得這般要好了,居然一連數日為這個寒士授學,縱使是當初打架時救了此人一命,也犯不著如此古道熱腸罷。
龐禮臣心中緩緩生出了一絲異樣,他與溫廷安稱兄道弟這麼多年,頭一回看到他如此受歡迎,勢若眾星捧月一般,這讓他有些不大舒服,好像是歸屬於自己的東西,要與旁人平攤了一般。
龐禮臣理不清這樣的思緒,但循從本心,決意將這些人都捻跑,用摺扇指著他們的鼻子道:「溫老弟是小爺我的人,你們都滾一邊去,要補學的都找旁人去!這般多人聚在一處,學諭還以為溫老弟在此處邀你們打馬呢!」
說著,他轉頭盯著楊淳,磨牙霍霍,一字一頓道:「你也給爺滾。」
眾人看著龐禮臣儒生服上的白襟鑲金和腰上革帶,知曉他是武院上捨生,根本不好惹,只得欲言又止,抱著新律悻悻離去。
楊淳也受了驚動,他認得龐禮臣。遭受鍾瑾欺侮的那一日,便是龐禮臣修理了鍾瑾一頓,絕非看在他的面子上,而是護著溫廷安,替好友出一口惡氣罷了。
楊淳按下一些異樣的思緒,遽地起身拾掇書篋,說了一些言謝的話,繼而離去了。
溫廷安沒料到龐禮臣這廂竟會粗暴地碾跑求學的人,她不由揉了揉眉心,問道:「為何趕他們走,他們都是來求學問的,處境比龐兄更為急切。」
龐禮臣大搖大擺地疊腿坐下,「他們處境危難,干小爺我何事?你不也是一尊泥菩薩,過河都自身難保了,怎麼還想著幫那些寒士?縱然幫了,他們也不太可能通過升舍試,更不會對你重金懇謝,與其做這些無用功,還不如多著重關照一下你自個兒。」
「你不也是尋我來求學問?」
龐禮臣冠冕堂皇道:「情狀不一樣嘛,你跟我是什麼交情,又跟那幫人什麼交情,再說了,那幫人縱使赴春闈又能如何?將來九品官仕途就到了頭了,咱們就不一樣,大樹底下好乘涼,溫老弟你縱使考不上,又有何干係?你是崇國公府的嫡長孫,未來一定會封蔭承爵,家大業大,溫家田產將來都是你的,你有什麼後顧之憂?」
溫廷安怔了一下,肅聲道:「這番話不能信口亂說,溫家是溫家,我是我,人若要安身立命,總不能依靠家業一輩子的。」
聽她義正詞嚴,龐禮臣有些自討沒趣,嘁笑了聲,「溫老弟,你近日到底是怎麼了,變化這般大?這般話,可真不像是從你口中道出。」
溫廷安心下一凜,道:「人總是會變的,我也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。龐兄在三舍苑習武,不也是為了謀取一官之位麼?」
龐禮臣枕著胳膊,沒好氣道:「誰跟你說小爺我要當官的?我還不是被我家那個老不死的強迫,他日日跟我王八念經,說我上面有三個大哥,一個是大內景福殿的中侍大夫,一個是宣正郎權知欽州刺史,一個是內藏庫禮兵副使,個個出人頭地,教我莫要拖了家族後腿。但我真的不想當官,去官場上跟那些文吏打舌戰,還不如上沙場殺敵痛快,就像率軍抗金的老太爺一樣,我考官就是離太保府遠些,越遠越好,最好讓官家把我分配到邊陲之地,這般,縱使那老不死的手再長,也管不著我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