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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    在柔和的光線之中,溫廷安緩而慢地瞠住了眸子,讓一個大理寺寺丞級別之上的大人物,屈尊來三舍苑內舍給律學生員講授律論課業?放在前世,相當於最高人民法院的領導,蒞臨一座高校當客座教授了。

    「呂黿呂博士驗過你的底子,雖不明白你疇昔為何藏拙,但篤定你是一位有真才實學的人。你的墨帖和律論,本官也過了目,躋身前三甲,是不成太大問題。」

    阮淵陵的話,在冥冥之中,與她的母親呂氏重疊,他呼吸微微起伏,嗓音變得輕重分明,尾音沉昧:「溫廷安,憑你的經才韜略,萬不應止步於鄉試才是,還是說,你之所以藏拙,是出於何種隱衷?」

    溫廷安垂著眼眸,阮淵陵果真在事前,將自己的底細調查得一清二楚,原主是連鄉試都沒過的,連個舉子都稱不上,能進入三舍苑念書,全仰仗於溫老太爺的顏面,遣人疏通族學那頭的關節,讓她當個天降的插班生。

    溫廷安定了定神,視線落在燭火處,恭謹地拱袖道:「承蒙大人恩澤,晚輩今後定會認真學讀,大人所述之事,晚輩會好生思量一番的。」

    她沒答他後半截話,阮淵陵也未深問下去,點到即止,適時,吩咐一個隨扈遞上了一隻榿木方匣,道:「你尚還是個生員,今次替本官辦事,涉了險,受了驚,任務也執行得頗好,這是你的報酬,可拿起充作學廩。」

    這裡是計值一百貫錢的銀票,換算一下,相當於前世的五萬幣值。

    長房每月的例奉不多,溫廷安能拿到的只有四五兩銀子左右,這一張銀票,相當於她平素月俸的十倍,她自然不會收:「大人禮重了,大人能讓晚輩挹取一回於閤門抄報的機會,晚輩做些小事,應該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父親是本官的老師,於本官而言有知命再造之恩,早年也見過你幾面,這份情面本官是得認下的。去歲元祐議和案一出,驚徹舉朝,溫家成為眾矢之的,你父親首當其衝,而本官當時還是一介五品官吏,位卑而言輕,對你父親莫能襄助,今次有了些能力,本官扶植你,便就是在替你父親洗冤澄屈。」

    阮淵陵話到了這一步,終歸到底,是為著幫溫善晉洗濯舊案遺留的屈恥,溫廷安若是執意不受,反倒顯得小器,她剴切地道:「多謝大人。」

    他又囑告:「這幾日,莫管旁的,劫人這件事的收尾卒務,交給我來辦脅持就好。你好生在族學備考,身作崇國公府的嫡長孫,外頭那麼多雙眼睛都在盯著你的一舉一動,這一回,莫教明珠再暗投才是。」

    阮淵陵說到這裡,看了溫廷安一眼,她立得不遠,後襟處露出一截脖頸,他不經意看到了她脖頸處,欺霜勝雪的白膚之上,落下了一道淡青色長淤,似是劍痕。

    他眉端掩上了一絲霾色,正欲問,此間,東次間遙遙地傳了一陣叩扉聲,大概是那個梁庚堯提前恢復了神識,值夜的隨扈行近前來,做了一個揖禮,附耳在阮淵陵近前說了什麼,大抵是大金諜者不願招供云云。

    阮淵陵眉心微微鎖住,硬朗的面容上覆落一抹凝色,遽地起身。

    剩下審人錄問的事,便與溫廷安無涉了,她謹聲道:「大人,晚輩先回府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去罷。」

    沈雲升還要留夜照看梁庚堯的傷況,預防此人咬舌自刎,遂未與溫廷安一同離府,馬車已備好,隨扈為她打著雪篷子,臨上馬車前,溫廷安叫崔元昭喚住了。

    溫廷安踅身抬眸,驟然滯了一滯,崔元昭垂著霧蒙蒙的水眸,頰面透著一抹異常的胭紅色,遞上來了一隻香囊,用的料子是上好的羅絹金線,針法精湛軟膩,一截清透勁直的碧竹繡於其上,底部設色曼麗紛繁,繡著一個瘦金體的『安』字。

    「承蒙溫公子那日仗義相助,元昭一直銘恩在心,時在念中,這枚香囊是元昭的小小心意,針腳雖粗拙,但希望溫公子收下。」

    崔元昭羞赧地言罷,便匆匆離去,連溫廷安反應的餘地都沒有。

    溫廷安怔忪地望著這一枚香囊,儼似望著一隻燙手的山芋,接也不是,不接也不是。直至此刻,她適才覺察不大對勁,崔元昭送她香囊,名義說是報恩,但她那閉月羞花的眼神,似乎是在看著意中人。

    溫廷安心中一恫,捂著香囊的手,不自覺顫了一顫。崔元昭本應當是與沈雲升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對,這一對紅線不能拆,溫廷安本也是個女兒家,自當是無法接受崔元昭的心意。

    崔元昭誤會了,她覺得尋個時機同她解釋清楚才行。

    車把式仍舊是朱老九,載著溫廷安一路回至崇國公府,臨行前對她道,半個時辰前找了個替身,扮成了她的模樣回府,待她一回到國公府,那個偽裝之人便會伺機離去,不會留下任何端倪,也不會讓溫老太爺和長房各人生疑。

    歷經一整夜的動盪,溫廷安委實疲累至極,輕手輕腳地回至了濯繡院,偌大的上房之中,人籟俱寂,只有外院的耳房裡,掌著數盞桐油燈,燭火湛湛昏昏,陳嬤嬤、檀紅和瓷青俱是歇在了那一處,溫廷安動作格外輕,並未驚厥了她們。

    呂氏亦是歇下了,寢院裡熄了燈盞,溫廷安亦是舒了一口氣。

    不過,似是覺察了自己的動靜,她看到溫善晉披著一件長袍,在藥坊里掌著燈,明面上是在煉藥,實際上是在等她。

    「父親。」溫廷安去了藥坊問了夜安,輕聲粗略地交代了一下自己今夜所行之事,最後將阮淵陵賞給她的一百貫錢銀票遞呈了上去,溫善晉一面執著蒲葵扇,給著藥爐罐子煽風點火,一面好整以暇地瞅著她,順手推拒了那張銀票,揶揄道:「哎喲,今夜不是只讓你跟呂博士的兒子探討些律論麼,怎的還同他打起架來,算上跟鍾瑾的那一回,算是兩次了,溫廷安,瞧你這鼻青臉腫的狼狽樣,就不能給我省點心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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