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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安不避不讓地迎視他,道了一聲:「大人過譽,一切皆是朱叔的功勞。」
看著了她掩藏在眸底的一些疑竇,阮淵陵遂是收持住心緒,淡聲吩咐她落座,手掌稍稍撫住膝肘,且先問道:「今夜在閤門做抄手,看了數個時辰的公牘與奏章,收效如何?」
阮淵陵問她這一問,絕非閒情敘話,定是要讓她交代一些要緊之事的。
「稟大人話,收效頗豐,」溫廷安道,「朝中黨爭勢同水火,風雨暗涌,溫家雖然是慎獨持靜,也未能倖免於難,三日前有一小報,冒天下之大不韙仿造聖諭,攻訐家父,巡撫御史吳嵬吳大人聯袂蘭台七位諫官,上奏為家父正名,昨日官家下了一道手諭,針砭茲謠,懸賞萬貫以取締該小報,且命大理寺究勘茲事之經緯脈絡。」
阮淵陵點了點頭,嗯了一聲,淺啜一口瘦西湖龍井,淡聲道解釋:「如此,你大抵也曉得了本官昨夜為何造謁國公府。放眼這大鄴,外有金諜覬覦,犯禁屢禁不止,內有欺罔聖聽的小報,在洛陽城內恣睢造勢,加之春闈會試將近,溫家倏然被人落井下石,這幾樁事體撞在了一處,絕非偶然。」
「本官聽聞樞密院今夜要抓人,那個作餌的梁庚堯,可能是偽詔案子的破局之人,本官打算差人捉來,但礙於西廊坊禁軍把守森嚴,遂命你偷梁換柱,把諜者替本官送一趟。」
按此意思,區區市井報堂之流,之所以有恃無恐,敢造出一折假聖旨,還將禍水引向溫家,背後可能有大金諜者在暗中挑撥教唆,意欲在朝野之中掀起動亂,大理寺領了這一樁大案,要訣獄推鞫的話,得先尋做偽詔的報堂。
洛陽城內報業繁榮蒡葧,大大小小報堂攏共有千戶萬戶,逐一搜檢顯然不切實際,阮淵陵決意從梁庚堯身上著手,尋根溯源,這位大金諜者極可能與偽詔一案有所牽涉。
至於貿然將梁庚堯擒走,攪亂了樞密院與刑部一手布下的引蛇出洞之計,阮淵陵倒是樂見其成。
大理寺統攝三法司,與樞密院刑部不睦已久。開朝以來,聖人崇武,從個質庫撥冗百萬貫公用錢給樞密院,祿奉超出同品文官的三成,作蓄兵養銳之用,但樞密院大手大腳用公款,饋以酒食,會飲雙闕,歌舞相繼,助長了奢靡貪猥之風,這其中,尤以龐家、鍾家為首,他們過得春風得意,反襯得三司地位遜色,縱然有台諫官彈劾此邪風,但官家為了息事寧人,將摺子一再壓下。這梁子算是真正結下了。
溫廷安在閤門翻閱完公牘之後,早已曉悟阮淵陵尋她做事的內情,她垂著眸,倏然問道:「大人尋我做這些事,歸根結底,可是為著元祐議和的舊案?」
「是。」阮淵陵覺得溫廷安還算是聰慧的,撫掌淡笑道,「這一屋子聚在此處的人,都與這一樁舊案有所糾葛,不論是沈伯晗,亦或是崔元昭、朱老九。」眼下之意,她亦復如是。
溫廷安自然知曉自己是何處境,龐家位極人臣,溫家漸而式微,溫青松望著孫輩靠科舉入朝為官,好為溫家扎穩腳跟。
阮淵陵終於說明真實用意了:「你父親,身為元祐議和案的談判使臣,去歲暮春時節前去大金議和,這件事想必你已然清楚,但議和一案疑點重重,為何龐氏率領的精銳會倏然落入敵網,於一夜之間潰不成軍?為何金人急於求和?為何溫家決意要走議和這一條路?」
阮淵陵問這些話,也沒讓溫廷安答的意思,權當承上啟下:「這些當年,此些疑處都沒個交代,就這般囫圇地翻篇而去,你父親遭罹貶謫,龐家屢遷高位,而今歲,議和似有崩裂之事,鄴金之間的戰事怕是會再起,這些疑緒,你身為國公府的世子爺,是嫡長孫,難道不欲調查清楚真相麼?」
溫廷安陷入了短瞬的沉默,這些疑竇,她確乎該調查清楚,但這意味著與阮淵陵合作,昨夜她窺聽牆角,溫老太爺的立場是明哲保身,極力反對溫家重新被舊案所牽涉,若她貿然選擇與大理寺暗中往來,互通諜報,怕是不久就會被人發覺出端倪,畢竟崇文院裡的管事長貴與墩子,俱是耳通目明之輩,她今夜出來一趟,怕是回去必會遭致盤審,縱然沒有盤審,至少也讓他們心生疑竇,此後繼續在阮淵陵麾下幹事,怕是會暴露馬腳。
她也作了它想,假令在阮淵陵麾下行事,今後有大理寺作為一重靠山,今後若與溫廷舜若生隙故,這廂對她起了殺心,打算將她抽筋剝皮做成人骨燈籠的話,相信他看在她的身份,也不會斷然取她性命。最為主要地是,沈雲升亦是阮淵陵麾下的暗樁,若是與沈雲升深入交好,日後他能作為她的第二重靠山。
溫廷安在溫老太爺的嚴令與自家性命之間來回權衡,重心明顯偏向了後者。
月色稀薄,檻窗之外的水榭溢出了一縷清輝,月暈偏略地斜照而來,落入溫廷安的眉眸之間,投射出清雋俊朗的輪廓,她瞳仁澄澈如水,倒映著一室的燭火,阮淵陵看她晌久,知曉這小孩兒擔慮什麼,不由軟了口吻,沉吟一陣,溫沉道:「讓溫太師同意你在本官這裡做事,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法子。」
溫廷安問:「什麼法子?」
阮淵陵道:「通過三日之後的升舍試,若是成為雍院內捨生,此後治事部分的課程,本官親自主課。」由他在三舍苑主課的話,那麼,溫青松自當是不好勸阻,或是勒令族學學丞更換授課博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