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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車廂內人籟俱寂,脅者與被脅者具未言語,那人將整座車廂審視了一回,最終,寒稜稜的目光落在了溫廷安盤膝底下的狐絨氈毯上,他命令道:「將毯子揭開。」
溫廷安佯作忐忑哆嗦,但又露出了故作鎮定之色,指尖微微顫瑟著,將毯子揭開了去,那人很是敏捷,當下就尋到了暗門,發現了梁庚堯的藏身之處。
那人搜查之時,溫廷安是背朝著他的,整座車廂里只剩下了肢體挪動的清音,以及彼此衣料蹭磨的窸窣聲響,溫廷安覺得那人黯沉沉的眼神,落在了她脊椎骨處,似乎在端視著什麼,視線如有實質,儼似千斤頂,壓著嗓子盤詰道:「你是在幫誰做事?」
溫廷安斂著柔眸,應道:「兄台不是見著了,我就是閤門裡一位抄手罷了,自是在為進奏院和監察院效勞,我人微言輕,主子遣人吩咐我做什麼,我便是做什麼。」
那人定是不信她的連篇鬼話,淡哂了一聲,軟劍沉沉抵著她的喉骨,朝下了一寸:「閤門?閤門乃是禁軍駐地之一,你一個尋常紈絝,若無高人指點,怎會輕易潛入?」
溫廷安深覺這人有意套她的話,她蓄意訝然抬睫:「你這般說可算是折煞我了,我若是有千金可任意揮霍,何苦蝸居於閤門當個賤役呢?」
那人冷謔:「少裝傻充愣,車把式喚你是少爺,想必你出於簪纓世胄,亦或是鐘鼎之家,且我看你方才提到族學與二弟,你二弟有腿疾,你們在族學上學,據此,你是國公府的嫡少爺溫廷安,對否?」
溫廷安展眉,正色道:「我可以不是他啊。」
那人似是未料到溫廷安會這般說,眸露凝色,只聽他道:「本官生就一副天人之姿,確乎有幾分像那位風流倜儻的二世祖,很多人皆說我生得像他,就連方才審問的陸殿帥,也質疑我是不是那位大爺,我真是頗感羞恥,我聽聞此人是個虛的,有龍陽之好,好男色,有一回聽那位少爺的家僕說,他對同齋的齋長、樞密院指揮使之子都動過歪心思,甚至,我還聽說,他還打起了他家二弟的主意,因為二弟的貌容是稱得上是秀色可餐,那一雙眼眸,差不多就跟兄台你生得所差無幾……」
溫廷安言辭近乎孟浪且荒唐,但也是在自貶,尚未講罷,那人陡然氣質沉下了一重,懶得與她周旋,似乎只消她再多一句謊話,那一柄軟劍便將照准她的身上扎去。
溫廷安雖然覺知到了疼意,肌膚處定是留下了劍刃的壓痕,但這人腕間馴服的力道彌足奧妙與得體,偏巧是把控於掣肘住她與不見血的力道之間。
不知何時,前頭浮起了一陣騷動,是兵卒列陣的熊熊金戈之聲,如若變徵之音,馬車想要從西廊坊穿到東廊坊那處,需途經宣武門,偏生此處是個防守嚴密的關口,二人俱是聽到了刑部尚書鍾伯清惕凜的低斥:「賊人四竄,刑部辦案,你們馬車上裝得是什麼?」
這是要搜查他們馬車的意思了。
那人持劍抵住了溫廷安的後腰腰窩,示意她出去圓場子,鍾伯清是見過溫廷安的,曾前她與鍾瑾起了爭執,學諭尋了雙方的長輩過來,那時候她與這位大人打過一次照面,曉得她的真實底細,若不出去對峙,讓朱老九從中斡旋,也定是不可的,一定會露陷。
溫廷安暗暗吸了口氣,即刻挽簾而去,熙攘肅冷的巷陌之上,重兵森列於御道兩側,官兵打著火摺子佇立於雪夜之中,將馬車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半圓,此際,這一輛馬車儼似一座孤立無援的孤島,今夜能否殺出重圍,全看命數了。
她上前善後,示意朱老九莫要開聲,她對著鍾伯清一拱手,一改孟浪之色,袖手持謹,噙著溫雅得禮的笑,道:「尚書大人,晚輩今夜在呂府同呂生探析律論,此番才啟程回府,卻不成想延宕您辦案捉賊了,還致使家僕衝撞了您的家卒,實在罪過,萬請寬宥。」
鍾伯清見竟是溫家的嫡長孫,有些愕訝,雖聽了她的釋詞,但疑慮仍生,「你是國公府的大少爺,但今夜有個賊人四竄,為了安全起見,必須要搜查馬車,溫少爺請便!」
言罷,做個請姿,口吻不容置喙,毫無商榷的餘地。
鍾伯清是沉浮官海三十餘年的老狐狸,掌司訣獄之職,絲毫不比陸執好糊弄搪塞,若是教他查出了梁庚堯就藏在馬車之中,那便意味著溫廷安任務以失敗告終。
溫廷安驟地行前一步,壓低聲線,口吻含有恭謹崇仰之意:「大人,晚輩終於等到您了!」
鍾伯清道:「你這是何意?」
「不瞞您說,其實那個賊人,眼下就窩藏於晚輩的馬車之中!」
溫廷安義憤填膺道,「此賊惡貫滿盈,現今迫近頹勢,淪入窮途末路,方才竟劫晚輩的馬車,挾晚輩之命,勒令晚輩捍護其人出城。形勢迫在眉睫,晚輩一直絞盡腦汁想著破局之機,現如今,見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,尚書大人您終於出現,終能擒拿此賊,給大鄴百姓除暴安良!」
朱老九眉心抽搐了一瞬,納罕地凝了溫廷安一眼。
溫廷安主動後撤一步,冠冕堂皇地搴開帷帳,車廂內的伏寇一覽無餘。
此舉一出,近乎掀起了千層風浪,鍾伯清冷著一張臉,四圍捕頭驚了一跳,俱是列陣待發,簇簇箭矢,如霹靂一般上弦,只待督頭一聲令下。
車中的少年刺客眸色暗凜,殺勢冷沉,雖說挾持溫廷安,但並未真正傷害他,眼見這廝臨陣倒戈,少年刺客一霎地施展輕功,欲要掠出車壁,但幾乎是下意識地,他驀覺骨軟筋麻,眼前掠過一抹強烈的昏黑痹麻,他以軟劍抵毯,控制住後傾墜倒的身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