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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    在大鄴,御史大夫與給事中品級雖低了些許,但是掌事言官之職,於大內蘭台駐事,與大理寺一脈相承,可風聞言事,朝中不論官位大小,皆可上奏彈劾,權勢斷不可小覷,連位極人臣的溫龐兩家,皆要避其三分。

    只聽車把式同那些言官一拱首,規規矩矩地問了個安,溫廷安亦是揭簾作揖,其時,有一位揮著雪麈的庬眉老者,腰系玉帶板,造相是個巡撫御史,發覺了她是崇國公府的嫡長孫,先是拈麈打量了她一番,儀態極為威嚴,溫廷安倒也不怵,堂正磊落與之相視,那御史並未揭穿,只道敝姓吳,單字嵬,這教溫廷安暗中生訝,吳嵬吳御史,在原書之中是當朝翰林院老太傅的親弟弟,隸屬元老級的人物,偏巧老太傅器重沈雲升,在去歲的元祐議和案子裡,他、吳嵬與呂黿一樣,是追隨官家的意旨,並不隨意站位。

    溫廷安能在宣武門外遇到吳嵬,總覺是冥冥之中,有一股莫能言喻的力量,在暗有牽連。

    吳嵬問她往何處去,溫廷安言簡意賅地答說閤門,吳嵬和聲細語地道:「大鄴承平已久,近些時日,朝中風雲再起,放眼這洛陽,也是並不太平,老夫久聽阮大人要募集群英,今朝得見其一,可謂是幸甚至哉。你這位抄手,倒有令尊當年的君子儀風,當是能繼承衣缽的好苗子。」

    吳嵬是知情人,話辭未有進諫之官那般犀利,溫廷安聽著很舒愜,得禮回道:「吳御史過譽,晚輩是承蒙了阮大人重用,定不辱沒使命。」

    吳嵬慈靄地笑了笑,囑告了幾句,便隨著下朝的排車出了宮去,天色暗了一重,車轅上掌了雙燈,宣武門也近了,司閽驗察溫廷安的魚袋和路引,掃了一眼她的官服,態度冷淡了些許,有些怠慢地袖了袖手道:「可是來抄報的罷?路子便在前頭,快走快走。」

    車把式一路曲曲繞繞送至府門,便是沒再朝前走了,對她恭聲道:「少爺,奴才就送您到這兒了,閤門規矩繁瑣得很,雖然不在大內宮中,但您得多多留意,此處離樞密院與進奏院俱是不遠,禁軍駐守森嚴,您一切行事都得留多個心眼,待中宵牌分,亦就是宮禁前一刻,奴才前來接您。」

    溫廷安聽罷,溫文爾雅地道了聲好,入閤門前,先去點了卯。

    這是她頭一回進入閤門,與預想之中的深牆大院不太一樣,此處就是一座回字狀的四合宅院,四圍植有扶疏花木,曲徑通幽,來回抱著御狀和各郡摺子文書的人,奔走於各院各堂之間,俱是行色匆匆,這邸報是五日發行一回,相當於前世的官方機關要報,由國庫撥冗支款,屆時,不僅要在城門布告榜上張貼,也要抄好遞送至京各司與諸路州縣,明日便是發行之期,閤門的氛圍繃緊成了一根弦,端的是如火如荼。

    奏報文書堆疊如山,抄手挑腕奮筆疾書,有個掌事的胖文吏適時見了溫廷安,挑眉怒唆道:「那位新來的,愣著那處做什麼,還不快搭把手!」

    溫廷安恭順地應了聲是,跟著文吏去了一間兩進的坐堂里,堂內點著蘇和香,抄手眾多,簌簌聲四起,那文書依著次序,堆疊得東一撥西一撥,溫廷安揀了個位置正襟危坐,聽那文吏道:「進奏官翌日卯時便來,抄報之務刻不容緩,但不能學小報那般為了貪快,竊用蠟板做印版,得用聖人欽定的雕版,若是邸報出了什麼紕漏,屆時可是要掉腦袋的!」

    溫廷安忖了忖,大鄴里,不只有邸報,還有小報,閤門發行邸報,是為了履行公差,起監察輿情之用,而辦小報之徒,至少有一部分別有用心之徒,以有失嚴謹且斷章取義的虛假內文,意欲影響時局之發展,官家痛恨小報,進歲以來一直在施壓,屢出重敕嚴令。

    很快地,左鄰右舍將一摞摞公牘推至溫廷安近前,溫廷安事先學了瘦金體和雕版印刷,抄起報來很快輕車熟路起來,她一邊抄印,一邊將所抄內容牢記於心。

    邸報刊布的內容,大抵是新近詔令,帝王起居,宰執奏疏,重大變法,官吏遷黜,州路大事等等。而三日後的升舍試,與律學相關的新近案樁,一定會從邸報里出。

    僅是,她一面捧讀一面謄抄,進展了約莫半個時辰,百官遞呈上來的摺子,不外乎例行公事一般,稟報近些時日的工作進程,諸如戶部說儲糧幾何,兵部說帶兵幾何,禮部說春日齋沐的支出,尚食局說哪州的郡爺快要生辰,預備採買生辰綱云云,三省三司六部之議事巨細無遺,教溫廷安嘆為觀止,忽地想起了前世習學過的一句詩:『林下散人看邸報,也疏把酒度游山。』

    約莫一個小時辰,她終是看著了一折與律學相關的公文,是四日前寫就的摺子,以憤慨之筆法寫道:「近歲有所謂小報者,或是邸報未報之事,或是官員進奏未曾施行之事,或是台諫百官之章奏,先傳於外,以無為有,固已不可。抵今之際,小報者佯傳事端,撰造謗議,妄作邸報!懇望聖人纂法盡皆削除,悉皆貶剝!」

    不出溫廷安所料,這一封摺子,正系巡撫御史吳嵬吳大人所請奏。

    原來於近些時日,官家在早朝重敘元祐議和舊案,這件事不知怎的流傳到了外頭,小報便拿溫善晉的議和使臣身份與罷相之事大做文章,捏造了一份偽詔,上書:「前右相溫善晉以鄴金通和之事,歲給金帛,助其軍費,耳不聰而強聽,公行狡詐,行跡諂媚,內外不仁,金人凶頑,生靈塗炭,溫善晉雖自貶,亦難平鄴民之憤,今不察其所為,屬寡人之過失,溫黨之輩,盡皆罷黜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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