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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但感慨歸感慨,溫廷安的底兒,她還是要摸一摸的。
溫廷安遣散了陳嬤嬤和檀紅瓷青等人,視線落在了呂氏捻著佛珠的縴手上,她的指腹與掌腹生了不少細紋,在指節與骨腕覆了一層並不算薄的青繭,而盤扣於虎口處的佛珠,因常年的摩挲,被磨盤得烏暗透湛。溫廷安知曉,呂氏是信奉佛道的,皈依佛法,深信業緣與積善,每日都在祖廟裡焚香祈福,她想將自己累積下來的德,都給自己的孩子。
溫廷安徐緩地自袖袂之下伸出手,一面牢牢握住了呂氏的手掌,一面摸出了墨帖與經義,一張一張地攤展開給她看。
在膏燭酥燈的照耀之下,呂氏捻著捲紙細細看罷,其神態格外精彩,從最初的忐忑,演變到了詫然,再從詫訝漸進至欣喜,最後由欣喜演變到了寬慰:「這律策與律論,當真是你躬自答的?」
溫廷安笑道:「自當是我親手寫的。」
呂氏試探道:「沒尋王冕代寫?」
溫廷安彎彎眉眸:「大鄴刑統選舉一例曰,或代筆,褫奪入場屋之資格,或造弊,發配南地六載。孩兒學律,定不可能知律犯禁。」
呂氏早年在書院裡念過數年書,與溫善晉乃屬同窗,學的亦是律學,學識教尋常閨閣都要精進一些,她讀了溫廷安的律策與律論,起先是不可置信的,認為是王冕可能助她造了弊,但縱使造弊,也斷不可能造出這般水準。
論及新律變法,溫廷安凝鍊地表達對律學地位的見底:「讀書萬卷不讀律,致君堯舜知無術。」論及新律如何發揚,溫廷安寫:「三尺發安出哉,要必通於古誼。」論及新律之中判法者的裁決,溫廷安寫:「罪疑惟輕,功疑惟重。」
溫廷安答得太好了,每一句話堪比珠璣雲錦,既未食舊人之牙慧,但又承其古律疏議,她又答得太妙了,將官家的新律以庖丁解牛之筆法,夾敘夾議,陟罰臧否,引經據典。概覽文體總篇,堪稱驚艷絕倫,除卻瘦金體寫得中規中矩,若是拿去升舍試,當全無問題,甚至拿去春闈會試,亦是可拿出手的好文章。
呂氏又是震駭,又是幸喜,眼眶微微濡濕了去,疇昔,溫廷安在族學裡表現平平,眼下,卻在課試里博得了頭籌,甚至連呂博士之子呂祖遷都要遜其三分。正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,溫廷安比當年的她還要出類拔萃,若是持續發揮這般水準,去參加三日後的升舍試,定能入圍。
看著墨帖與經義,呂氏頓覺自己的脊梁骨跟著拔直硬挺了些許,她恨不得拿著這些墨紙,示之以各房夫人,她的孩兒並非全無可取之處,溫廷安只不過是蒙塵了明珠,拂去了塵靄之後,她便是一枚如琢如磨的璞玉。
呂氏喜不自勝,想要拿著墨紙去書房尋溫善晉,她對溫廷安語重心長地道:「這可對你父親好好說一說,你在過去的時日裡,不過是溺於玩樂,荒於嬉,毀於隨,現在你逐漸精於勤,課業趕了上來,你的真材實料,得讓你父親知曉,還應當讓溫老太爺知曉。」讓崇國公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,她的孩兒絕非一介玩世不恭的打馬紈絝,溫廷安全然有升上舍、赴春闈之可能!
溫廷安卻摁住了呂氏的腕子,輕輕搖了搖頭:「我拿出課試成績,只想讓母親寬下心,若是此番對外告知,可能只會突生猜忌與流言,各房女眷眾多,眾口鑠金,屆時反倒會給您徒增困鬧與煩擾,距離升舍試還有三日,眼下藏拙與收斂方為上策,再者,升舍試將由大理寺與吏部主持,選榜結果也更有份量,我若能升舍,不消您去證明什麼,各房也會知曉風聲,前來向您恭賀此禧。」
真難得嫡長子會為長房的遭際這般著想,呂氏心中寬慰更甚,摸了摸溫廷安的鬢角,覺得她真是長大了,不論是心智還是思慮,都更加周全了,她柔聲道:「縱使不讓溫老太爺與各房知曉,但總得讓你父親通曉此情罷?你父親平素對你管教甚松,你做什麼他都不會阻攔你一句,府內免不得有人說他有失父職,你這幾日去族學,他卻比誰都關心你,昨日還是他親自接你下學。」
呂氏不知曉溫廷安在族學裡與鍾瑾等人打架的事,溫善晉昨日沒有同她說,也未與溫老太爺稟告,這是溫廷安最喜歡溫善晉的地方,就是不會將什麼事都跟府里的人說,溫善晉視她為朋輩,而非父女,對她授之同等尊重,這令溫廷安當下舒了一口氣,若是她與鍾瑾打架之事給呂氏曉得了,且將溫廷舜牽累入內,那還了得?
溫廷安視父親如兄,讓他知曉她底細,也沒什麼顧忌,剛巧她也有事要尋他。
昨夜請求他為她在大內閤門內覓求抄手一役,他說今夜等消息,她此番欲去尋他。
溫廷安拾掇好了書篋,問國公爺回來了未,今夜的話,她就暫且不去書屋了。
陳嬤嬤從外頭進來了,容色極為凝重,附耳道:「府外剛剛來了一位紫袍大人,頭頂獬豸冠,身披緋青魚袋,說是造謁老太爺,大老爺是陪同著回來的,連氅子上的雪都未褪乾淨,當下陪著這位大人去了崇文院,二老爺三老爺也一併同去了,看樣子,是要商議什麼要緊之事。」
溫廷安凝了凝眉。
在大鄴,官階三品之上,公服皆用漿紗紫,身上居然戴有獬豸冠與青魚袋,身份定當屬於大理寺寺丞及以上級別的人物。
如此深的夜了,竟有大理寺的人物來造謁溫家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