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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舜比溫善晉更為不好糊弄,那一雙點漆般的邃眸總能洞若觀火,任何計較和謀劃,在這一雙眼眸的注視與鑒照之下,總能無處遁行。
溫廷安被這番話一堵,片晌後,才將與呂黿對賭之事告知予他,一抹哂色出現在溫廷舜的面容上,「你還真敢賭,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同齋學子,陪葬自己的仕途,不知當說你魯莽,還是當說你蒙昧。」
真正在三舍苑受重視的,只有上捨生。至於外捨生,還是個寒門子弟,誰會費盡周折,真正在意這些人的死活。
溫廷安朝著他膝行了幾步,「可是,你不覺得茲事很古怪嗎?在衙房時,學胥沒有審問鍾瑾欺侮楊淳的緣由,還一口將禍患栽贓在我身上,最後呂黿為息事寧人,意欲將楊淳驅逐出舍,這一切的行止,根本不符常理,學胥本該守正公允,卻沒有搜集人證物證,呂黿身為律學博士,卻選擇包庇內舍,楊淳在這次尋釁案里毫無發聲的機會,無人在意他為何受到欺辱。」
溫廷舜冷淡地看著她這副模樣,心中起了微瀾,指尖微頓,他慢慢踱至了溫廷安近前,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:「長兄,四日後私試,三個月春闈會試,你在長房之中什麼境遇,眼下要做什麼事,當是分個輕重緩急。溫老爺子命我敦促你的課業,我自是有令在身,會督查你的一言一行,若你有任何逾矩,我會上報給崇文院。」
夜裡,溫廷安輾轉難安,望著紙窗外的絳青長夜發呆,她想查清楚尋釁案背後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貓膩,溫善晉願意給她一架梯子,為她牽線搭橋,但溫廷舜是溫青松陣營里的人,只求仕進,她若是做了與念書無涉的事,溫廷舜便會狀告她,這廂還真是鐵石心腸,一絲兄弟情誼都不顧。
溫廷安有些氣結,以為他會幫襯著她一點,但他竟然過河拆橋,真是陰戾險峻。日後,她多提防著他一點才是。
天未明,夜色還暗著,還沒到寅正牌分,溫廷安就爬了起來,洗漱罷,吩咐王冕,她今兒獨自坐馬車赴學,王冕奉著暖爐困頓著,聽了這話,陡然一個激靈:「大少爺怎的起這樣早,不與二少爺一塊走啦?」
溫廷安淡淡道:「他腿疾恢復得差不多了,加之我們相看兩厭,多看一眼折壽十年,與其相互折磨,不如就此放過,道不同不相為謀。」
王冕覺得大少爺說得在理,他身為僕役,過去兩日跟二少爺同坐一馬車,也是怪不自在的,當下去堂廚跑了一趟,為她準備了幾塊熱乎乎的裹蒸燒餅裝著。
溫廷安給爹娘請過安,俄而披著厚茸茸的狐白毛氅出了府,在路上啃完了一塊燒餅,到了族學,趨步至東學舍的男宿,此處是全舍寒門學子的棲所,同值夜的學官打聽了一番,學官眼睛烏青,搓著手哈了一口氣,半耷著眼瞼道:「今兒輪到這小子去太常寺外邊撒鹽掃雪,半個時辰前就出去了。」
寒門生員雖享有學廩與伙食費,但要包攬諸多既髒且累的苦差事,並且太常寺這個地方溫廷安認識,之前沈雲升同她說過,就在震敲木鐸的高台附近,眼下五更不到,還差一個時辰木鐸才響,她提燈去了太常寺外邊。
朱梁白柱之下,寥寥立著數道淺青的少年袍影,今日的雪落得很厚,約達小半尺,冰層又滑,溫廷安深一腳前一腳地慢慢走上前去,很快認出了楊淳的身影,他正一掌抱著宋刑統校注,無聲默誦,另一掌抱著木質的鹽盆,雪霾撲面,雪漬蘸濕了他的青衣袖袍,但他渾然不覺。溫廷安拿出了一柄油紙傘,為他撐上,暫且蔽住了飄零霰雨。
楊淳身影一頓,看來人是她,拘謹且剴切地道了句:「謝謝廷安弟。」
寒暄一陣後,溫廷安才知道,楊淳家世隸耕,出身寒微,兩歲失怙,生母改嫁至淄州長山縣的楊家作填房,楊淳也隨生母從蘇州吳縣遷至長山,從楊姓,名淳。長山楊家算是殷實之家,但楊淳和楊母過的卻是寄人籬下的清苦日子,後來楊母病歿,楊家人冷情,僅遣草蓆一張,草草將楊母安葬至亂墳崗,為了不再看楊家人眼色,為了改變命途,楊淳決意入仕,只遺憾,他以舉子的身份入了三舍苑,卻在過去兩載之內,兩番落榜,這讓楊淳意志時而會黯然頹落不已。
紙傘之下,溫廷安看了楊淳一眼,「你若想要升入內舍,我可以替你想轍。」
楊淳有些觸目驚心地凝視她,以為對方是在說笑,他正色道:「想什麼轍子?若是觸犯了舍規那定是不可的,君子貧賤不移,我是想要升舍,但也必定不會去做蠅營狗苟之事。」
「我自當是讓你憑你自己的努力,通過私試。若助你造弊,從長遠來看,那定是作繭自縛的短視之策,我不可能會害楊兄。」
楊淳面露躑躅之色,思前想後一陣,想著溫廷安是昨日課試的頭籌,話辭有很重的份量,當是不會造假的,但他又有一絲後怕,遂沒接話,上下打量了溫廷安一眼,又聽她淺淡地笑道:「你只剩下最後一次機會,若不放手一搏,那今後就難再有翻身之機了,一生只能屈就求人,莫非你想讓長山的楊家,壓在你脊梁骨上一輩子嗎?」
這成功激將到了楊淳,楊淳合攏了書冊,趨近數步,凝聲道:「廷安弟助我升舍,我感激不盡,不過,你打算如何幫我?」
「我會先給你摸底,探清你這兩年以來所學的虛實,再為你裨補缺漏,當然,這只是計策之中的一小部分,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部分,要待你告訴我一些實情之後,才能曉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