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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    溫廷安揉了揉太陽穴:「我還沒想好。」她當時不過是無心之語,沒料到呂祖遷竟會當真。

    呂祖遷躑躅了許久,終於拉下臉來,極為彆扭地問道:「你那篇律論,能否再借我觀摩觀摩?」

    他打算躬自將溫廷安所寫的判狀寫下來,反覆誦讀,鑽研出門道來,他就不信了,憑他自己的才學,還比不過一個紈絝子弟!

    溫廷安遺憾地道:「這篇律論我借給楊淳抄去了,他是最先尋我借的,待他抄完,你可以問他要。」

    「楊淳?」呂祖遷似是聽到了一樁莫大的笑聞,冷冷地嗬笑一聲,「一個寒門出來的癟三,都快被遣還老家了,你給他抄作甚?」

    溫廷安從這番話聽出了些端倪,她昨日坐在最後一排的時候,楊淳便是坐在她左榻的位置,年紀與她相仿,面容稱得上清秀,身上著一席儒生青袍,衣裾處打了好些陳舊的補丁。

    楊淳學習彌足勤奮,據周遭的人說,他是來學齋最早的人,但因出身不好,並不合群,因此常受排擠與打壓,溫廷安倒覺得楊淳品性很好,昨日她手指受凍,幾近無法屈伸之時,是他無聲地擋在東窗前,為她遮蔽了一切嚴寒。

    這般苦學良善之人,怎的可能會被遣還回鄉?

    「也是,你是剛來族學的,可能還不知道這裡的考核制度。」呂祖遷揚了揚下頷,道,「咱們雍院的外捨生有兩千餘人,若要升舍,堪比難如上青天。但你得知道,升舍試不同於科舉,科舉落榜了,可以年年再來,但升舍試,有且僅有三次,倘若考了三次仍不能升舍,便須遣還生員故里,而這個楊淳,已有兩次舍試不過,可見其資質愚鈍,根本不是讀書的料,故此,你給他抄律論,那不就是明擺著浪費麼?」

    溫廷安隱微地皺了皺眉心:「大學之道,在明明德,齋長妄議同窗的出身,怕是有失妥當。此外,縱使你升舍成功,那不過是你記憶力好些,但論德行,你倒遜色於楊淳。」

    溫廷安道:「在人間世,最為稀缺的,絕非青雲之志,而是一顆赤子之心。」

    呂祖遷從未被人這般說,面色有些鐵青,當下欲要辯駁,但教他納罕地是,他覺得溫廷安說的話有道理,他又不知該如何辯駁,只能硬氣道:「是我說得不妥,但在你來族學之前,楊淳的課試確乎是回回墊底,毫無翻身之地,你縱使將自個兒寫的律論交給他,讓他抄誦下來,也不能保證,他四日後一定能通過私試。」

    溫廷安想起了前世,學校里,最不缺的就是勤奮的學子,但勤奮不一定就有回報,天道不一定會酬勤,很多人縱使拼盡氣力念書,也不一定能取得理想的成績,這般的人,通常是笨拙的人。外界最喜歡勤奮且能考取佳績的學子,而那些勤奮卻成績不堪理想的人,常遭冷遇與白眼。

    溫廷安前世就曾是這般笨拙的人,為了考編,日夜苦讀,二戰之後,成績仍不理想,同窗對她冷嘲熱諷,父母勸她早些嫁人相夫教子,可她偏偏不信命,三戰之後,終得以上岸,自那時起,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了質變。

    溫廷安太熟稔這種感覺了,她正視著呂祖遷,道:「成事在人,謀事在天,楊淳盡了力,問心無愧便好。」

    膳罷,溫廷安要去文庫,呂祖遷仍不依不饒地跟在後邊,不知搭錯了那根神經,又為自己硬氣找補道:「溫廷安,我告訴你啊,這次課試是我發揮不好,狀態不好,才給了你可乘之機,下次私試你可就沒那麼僥倖了!」

    溫廷安也懶得再管他,晌午的日光烘暖,王冕替他打著竹傘,她的影子成了斜斜的一道,蜿蜒至很遠的地方,快要行至文庫,途經雍院外門的一截長巷,卻見一群身著黛襟滾黃廣袖長袍的少年學子,正團團圍攏著一個孱弱的少年,一通拳打腳踢之後,少年踉蹌倒在了地面上,那一張蘸血的清雋面容,在日光的照徹之下,溫廷安看清楚了那人的臉,居然是楊淳!

    她掃視了一圈這群犯事之人,依其著襟色與束帶,她很快認出來了,竟然是雍院的內捨生,是同門的師兄!

    呂祖遷也目睹到了這一情狀,面色煞白了幾分,這些師兄都是呂黿門下的得意子弟,他認得師兄之中的其中一人,名曰鍾瑾,因是刑部尚書權知銀青光祿大夫鍾大人之嫡子,心高氣傲,眼高於雲,欺辱出身寒門的外捨生,是常有之事,被欺辱的生員常常忍氣吞聲,不敢反擊,面對此況,呂祖遷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權當沒看到,橫豎他都管不著,更不敢去多管閒事,畢竟鍾瑾他爹是尚書大人,從二品大官,地位非同尋常,誰敢冒進招惹?

    他下意識想拉著溫廷安避道而走,卻是遲了半步。

    溫廷安已經走上前去,欺凌這件事兒,她對此並不陌生,她低聲吩咐王冕一件事,王冕躑躅了一下,選擇相信少爺的決定,當下匆匆離去。

    鍾瑾適時看到了溫廷安,拗了拗手骨,大馬金刀地踹了楊淳一腳,跨過地面上的人,在她半丈之外的距離停下,揩了揩鼻樑,含笑問道:「你便是那個溫廷安?來得正好,剛想找你。」

    說著,他拿出了一張被扯皺了的律論文章,煞有介事地端詳片刻,陰毿毿地道,「我還真是久仰大名,今日聽呂頑固頻頻提及你,以為著者是個什麼了不得的角兒,結果是個毛都沒長齊的玉面小生,細胳膊細腿的,怕是連根筆兒都挑不起來罷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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