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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    甫思及此,溫廷安恢復了泰然自若,笑問了句:「幼小麼?」

    她垂眸看了一眼少年的手掌,佯作要對比一番,遂傾身而去,將手伸出來,虛虛覆在了對方掌背上方的位置,及至兩人肌膚相觸的一瞬,他們俱是覺知到一種莫能言喻的輕微顫慄,呼吸齊齊滯住。

    溫廷安感知到溫廷舜的薄涼體溫,衣袖處裹擁的氣息,以及——他的手,比她想像當中的,遠要寬厚、硬韌、溫實。她一直以為他的手只有習字留下的薄繭,但在粗微的丈量片刻後,發現還有不少結痂了的劍痕。

    她下意識摩挲了一下他的掌紋,淺笑:「二弟果真很雄大。」

    溫廷舜那一瞬頓住,身軀微僵。

    偏巧馬車停駐了下來,王冕挽簾,朝內恭謹地道:「大少爺二少爺,三舍苑到了——」

    結果,他剩下半截話卡在了喉頭,震悚地盯著車中景況。

    兩人同時反應過來,俱是拘束地斂回了手,各自拾掇書篋,下馬車後便去了對契的書院。

    溫廷安成功扳回一局,心情甚好,聽著木鐸之聲亦覺悅耳,先和高台上的沈雲升打了個招呼,再是去了雍院,王冕胸中攢著疑竇,溫溫吞吞地道:「大少爺,您和二少爺在馬車裡是在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亂想什麼,我們剛剛鬧不和,掰手腕較勁呢,」溫廷安煞有介事嘆惋,「結果打了個平手,遺憾吶。」

    王冕聽後適才安心,要不然,真的要嚇死他了!

    進了雍院的學齋里,溫廷安將書篋放下,今日天氣暖和了些,她研墨時,手指也沒那麼凍了。

    研墨畢,攤開大鄴刑統註疏第一冊 ,與眾人抑揚頓挫的誦起書來,律義駁雜龐博,要背要記要抄的學目尤多,距離一月一次的私試,僅剩四日的光景,溫廷安得多費些功夫,快馬加鞭才行。

    待日晷的光影走了一刻鐘,就見律學博士呂黿踱步入了內,她察覺到,居作於第一排的呂祖謙,回首仰著下頷,挑釁地掃了她一眼。

    兩人在昨日的小考後打了一個賭,誰勝一籌,便可對輸者提出一個條件,呂祖謙端坐得筆直如松,看上去對自己的課試胸有成竹。

    呂黿掃視了一圈學齋,他出了三道課題,一考律義,二考律策,三考律論,督教一眾生員逐一作答。三道課題,可謂是一題比一題難。

    尤其是第三題,呂黿逐次拿給外捨生、內捨生、上捨生考核,縱使是上捨生們,答起來亦有些難度,更何況是區區外捨生?

    呂黿考如此難的律論,實質上,並不指望讓外捨生答出,只打算好生磋磨一下他們的鬥志,讓他們看看三月春闈會試上的題,會難到什麼程度。他原本認為,此次尋常的課試,奪得魁首者的名頭不會有什麼變動,殊不知,竟是出現了一匹始料未及的黑馬。

    律義答得一字不差,不論是註疏,亦或是通義,答得全然精當,毫無錯處。

    律策里的千字論,論題是圍繞新政律法的『當贖門之罰贖』一節里等多個判狀,開展政論策辨,尋常生員開篇就事論事,末尾贊捧官家治世之英明,文法與構思多半千篇一律。

    偏生此人獨闢蹊徑,從案牘之中的嫌犯立場出發,巧設立論,以罰贖之律法為主,以人情之倫理為輔,夾敘夾議,不僅探討官家立法之籌謀遠見,嫌犯今後的生活與出路,亦是含蓄指出立法的某些不公:

    『官戶士族若犯私罪,有訟在官,按新律,可繳銅蔭贖,屢犯不改,當以蔭免。余竊以為不可,即雖有蔭,犯私罪經真決,重犯私罪者,依無蔭人法。』

    大鄴的新律里,官品之家的士人若是犯事,可用贖銅的方式,贖銅並非真正的繳銅,而是折成錢繳納,每斤銅可折一百二十多文。但這位生員認為新律存在紕漏,罪名要分為犯贓、私罪、公罪,若犯私罪,第一次犯的話,可以蔭免,第二次犯的話,則需要縣令批寫官誥。若犯公罪,案無大小,悉以咨之,上奏聽候裁決。

    千字篇幅里,文氣清峻雋永,筆法精煉豐沛,搦墨泣鬼神,落筆驚風雨,看得呂黿離案驚走。

    更讓他拍案叫絕地是,第三大題的律論。

    這位生員所書寫的判狀,竟然幾與當朝大理寺寺卿旗鼓相當!

    寺卿大人的判狀是封藏於館閣之中,由專人嚴格值守,外捨生連大理寺的門檻都未能進去,更何況是是莊重森嚴的館閣,意味著這位生員毫無造弊之可能。

    呂黿閱讀判狀之時,曉得此生員有意藏拙,但潛藏於判狀之中的大器與胸襟,是根本藏不住的。

    他按捺住震色,暫先將茲事壓下不表,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,宣讀了課試的前三甲。

    呂祖遷屏息凝神,尋常而言,第三名第二名,都是位置坐在第一排的生員,也就是他的左鄰右舍,而他自然而然便是魁首,在雍院學了近一載的律學,每逢課試,他哪一回不是名列前茅?

    呂祖遷倨傲地昂起了下頷,信誓旦旦地端坐著,然後聽著了他的名字,被呂黿念著了後,他怔住。

    慢著……他居然被擠至了第二名?

    那麼,魁首究竟是誰?!

    思忖之間,一個臭名昭著的名字,勢若穿雲裂石一般,響徹在偌大的學齋里,人籟驟然死寂。

    溫廷舜坐在最後一排,呂老先生鏗鏘地念出了她名頭後,近乎所有生員都朝後偏過頭,又是驚駭又是不可置信地凝視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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