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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但這番話卻教呂氏勾起了一段傷心舊事兒,很久之前,溫廷舜尚還是剛需會走路的年紀,穿著一雙虎頭鞋,戴著一鼎長命鎖。二姨娘走得早,他身邊只有嬤嬤和丫鬟伺候,呂氏遂是將溫廷舜過繼至膝頭下照拂。
幼年的時陰里,溫廷安與溫廷舜年歲相仿,在一起常有話說,亦常鬧趣兒,溫廷舜變得很黏溫廷安,常常是她去哪兒,他便是跟到哪兒,每日摹大字時常聚於一處,若是得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,便要獻給長兄。在長房的一眾孩兒里,就屬兄弟倆感情甚篤。
那時,溫老夫人尚在人世,睹其狀,將兩人喚至跟前,呈具上墨寶,命兩個少爺各書一字,她將從字相里,窺探出二人一生的經緯。
溫廷安懂事比較早,寫了個『智』字,挹取廣博智識之意,溫廷舜依葫蘆畫瓢兒,也書了一個『智』字。
殊不知,溫老夫人看道了兄弟二人所書的墨帖,有了截然相反的解讀。
「廷安的字里,上為矢口離心,文氣雖成一體,但見其氣浮性躁,易於投機,去知悖遠,而下為知日離神,文骨陰柔如若蒲柳,襯出格局丘壑,世故精明,與人八面玲瓏,但恐難有經世治學之天材。」
接著,復又評述溫廷舜的書法。
「廷舜的字里,先是矢口,呈穠纖勁峭之勢,剛柔相濟,無所不工,藉此可窺其極具書卷之氣與雍容之氣,再是知日,承啟瘦硬奇崛之風,擺脫拘攣,犄正相生,襯其抱負超脫,如松之盛,如蘭之雅,在朝可成肱骨之臣,在野可為一方之雄。」
溫老夫人很是器重溫廷舜,有意栽培,也欲將溫廷安蒔植成一株新苗,但溫廷安離經叛道,天生反骨,讓溫老夫人頗有微詞。
她命呂氏,學讀期間,禁溫廷安的足,別與溫廷舜再有往來,畢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。這種話,不知何時傳到了溫廷安的耳朵里,她認為是溫廷舜偷偷說了她的壞話,呂氏才不讓她出府玩樂,她頓時心生一種被背叛的感覺,當初跟在身後的跟屁蟲,搖身一變,成為了祖母倚重的紅人,而她,不喜讀書,不擅筆墨,一心好玩,屢不服教,反倒被視為溫廷舜青雲路上的反面教材。
溫廷舜還真是虛偽,在她面前敬她如長兄,但背地裡卻捅她要害,祖母待她嚴苛,母親也不再寵她,她惱極,覺得要給些厲害讓他瞧瞧。
呂氏不知年幼的溫廷安是抱有何種想法,直至有一日,她親眼看到了溫廷安趁著溫廷舜午憩,潛入帳簾里,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頸。
呂氏悚然不已,這個不足十歲的小孩,因嫉妒與憤恨,打算將幼弟掐死。
溫廷舜乖乖地躺在床榻上,晦暗的光影里半睜著眸子,他醒著,看著溫廷安掐住他的脖頸,但他沒有阻止,也許,他只是認為這是長兄跟他做一個遊戲,他內心堅定地認為,長兄是不可能會傷害自己的。
但後來,他喘不過氣了,胸腔劇烈起伏,死亡巨大的陰影如漫天暴雪,覆蓋住了他,自那一瞬,他才知曉,一直以來信賴的長兄,是個善妒的惡人,意欲害死他。
呂氏忙將溫廷舜從魔爪下救出來,她以為,溫廷舜會將此事告發出發,但他並沒有這般做,連二姨娘都未告知。而溫善晉聽說了此事,怒不可遏,直呼混帳,親自將溫廷安鞭笞了一頓。
自那以後,兄弟鬩於牆,溫廷舜恨極溫廷安,也恨透了呂氏的卑怯,他不承認自己是呂氏膝下之子,更不可能寬宥他們母子,搬回了二姨娘曾棲住過的文景院裡。
這一樁事體很是久遠,過去已有六年,溫廷安也很可能遺忘了,但呂氏卻永遠銘記。
她不圖溫廷舜會寬宥她,也不求他能寬宥溫廷安,但懇盼著,兄弟二人可以逃過溫老太夫人那一番論斷一生的字咒。
第14章
兄弟二人照舊同乘一輛馬車,赴往族學途上,溫廷安將芙蓉膏自袖囊內取出,言謝歸還。
溫廷舜寒沁沁撇她一眼,片晌才道:「今後習射課繁多,加之長兄身子嬌氣,當下就不必歸還了。」
溫廷安算是聽明白了,這廂巴不得盼她手傷不愈,明面上施贈藥膏,聊表關切,殊不知話中藏著折損之意,暗中嘲謔她嬌氣,尋常習射都能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。
溫廷安薄唇抿成了一條細線,淡淡地駁斥道:「二弟此言差矣,為兄遭了些小傷,只是欠些磨礪罷了,與嬌氣無涉。尋常男兒郎能做的事兒,諸如盤馬彎弓射大雕,只消勤學苦練,為兄也不一定比這些人遜色分毫。」
她說話的間隙,溫廷舜適時側眸看了她一眼,近些時日春意漸濃,御街地坪上的斑駁日影,穿過了錦繡簾幔,為少年俊秀如凝脂的面龐鍍金,一對明眸堅執且沉著,眼波流轉之時,襯得言辭溫和且從容。
溫廷舜眸底掠過一份異色,不著痕跡捋平衣袂處的褶痕,他修指撫膝,稍稍偏首,倏然間,意有所指地輕哂道:「長兄很小。」
溫廷安一噎沒聽明白,凝了凝眸色:「啊?」她想到了一些不可言說的物器。
溫廷舜捋拂袖裾,露出了一截骨節分明筋絡凸顯的手掌,伸至溫廷安近前,修長如玉的五指指節,徐徐攤展開,淡聲道:「這才是尋常男兒郎的手,長兄的手,偏生如此幼小。」
許是一番無心之語,不知為何,溫廷安竟是覺知到了一抹拘束,她本欲袖手,藏在背後,可轉念一想,溫廷舜這是在冷嘲她,假令她畏葸不前,便為露怯之舉,正確的做法,當是激流勇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