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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舜凝著眉,淡掃他一眼,默了一會兒,將信將疑傾過身去。
溫廷安也挪進了些距離,在溫廷舜近前,附著耳,一字一頓道:「不瞞你說,其實為兄有斷袖之癖。」
「……」
溫廷安露出忐忑又嬌羞的模樣,愛慕之意都墜落在了眸底,溫聲細語道:「你可知道,那一夜落著大雪,沈兄救你之時,我對他一見傾心,他學識淵博,義薄雲天,讓我覺知到自己的淺薄與閉塞,自那以後,我誓要回族學念書。我一方面是想再見到他,一方面是想飽讀詩書,成為能與他頡頏紛飛之人。但今日我去尋沈兄時,卻意外得知了他心中已有人了,而那意中人卻還不識得沈兄。我旁敲側擊才知曉,那人便是崔家的崔元昭。」
溫廷安視線落在夜雪裡,音色變得飄渺起來,神態落寞:「我胸量小,也善妒,今次趕巧見著崔家千金,我倒想看看這個大小姐有何能耐受到沈兄的喜愛,我便藉故偽裝成沈兄,趁機與她斡旋一番,借著車簾的罅隙竊看她一眼,沒想著這個情敵,姿色比我好,聲音比我動聽,儀姿與教養也端方極了,讓我頗為自卑、憤懣。但想著,她是沈兄中意之人,也得幫襯著她。故此,我並不願讓沈兄難過。」
溫廷安將該說的都說了,期期艾艾地看著溫廷舜,抓著了他的手腕:「事兒的來龍去脈便是這般,二弟,你可得替我保密。大鄴的刑統里,說是要禁罰斷袖的,若是捅出去,我可能就牽連到了沈兄……」
溫廷安故意佯作愁斷了腸子的模樣,口吻淒悽慘慘戚戚,她抓著溫廷舜的骨腕,明顯覺知到他僵直的身子,以及,那一對邃眸底戛然逝去的愕滯,大概她的事兒過於石破天驚,讓他難料其中。
一直繾綣於花柳街巷的浪蕩長兄,有朝一日倏然說自己喜歡男人,怕是教人難以承受。饒是遇泰山將崩而面不改色的溫廷舜,亦是難以維持豁達自若之色。
溫廷安仍想著繼續添油加醋,卻聽近前的少年寒聲道:「夠了,這是你的事,我毫無興致。」
言訖,廖然地撤開手肘,寒沁沁地揭簾而去,外頭的簌簌冷雪飛撲入內,雪風侵肌蝕骨,似是滲透著少年身上的冷冽氣息,雪沫子直截了當地掃蕩她一臉,溫廷安悉身打了一個寒噤,心底竊自笑慘,明面上,好整以暇地衝著他背影道:「你可要守口如瓶啊——」
迎合她的,僅剩孜孜不倦的落雪聲,以及消融在朱牆府門之下的,少年那冷冽且疏離的背影。
今夜是族中晚宴,因是二叔三叔都回來了,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處,溫老太爺設宴在正院曲水廳擺席,族中各房的叔輩孫兒皆要參與宴席,溫廷安作為長房長孫,自然是要去的,呂氏為她換了一身並不常穿著的銀紋藏青色對襟綢袍,且對她囑咐道:「二叔三叔都聽聞你去族學的事兒了,頗感欣慰,加之好久沒同你敘話,遂是特地設席見見你。」
二叔溫善豫,三叔溫善魯,皆入仕為三品大官,在朝中自有其一席之位,不過,在原主的記憶之中,他們待自己較為一般,甚至有些蔑冷,現在聽到她去了族學,說是欣慰,不過是客套話罷了,實質上,是行將看她的笑話罷。
溫廷安去花廳為溫老太爺、二叔與三叔等各房長輩逐一請安,他們審視了她一眼,著重問了她課業的問題,溫廷安答得中規中矩,在長輩近前,她自然懂得收斂藏拙的道理,說話謙遜,課試高調,才是讓長輩真正器重的應對之策。
饒是她談吐驚煞眾人那又如何,多半讓人覺她浮誇,真正應對之策,是在課試之上見分曉。
宴上,溫廷涼就在一旁看著,時不時嘲謔奚落幾句,溫廷猷和善靈敏,處處維護著他,其他房的孫輩們則是靜觀風浪起。
溫廷舜坐在他身前,跟塊活生生的冰坨似的,不過,他為人處世一般皆是這般,倒無人覺察出異況。
宴過三巡,溫老太爺發話了:「廷舜,各房之中屬你學得最快,得暇時,便監督你長兄的課業罷。」
溫青松對溫廷安今日在族學裡的表現,還算滿意,他遣長貴去族學打聽了一陣子,呂黿這回居然沒說爛泥扶不上牆,只道了句:「它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」
這令溫青松頗為意外,呂黿治學嚴苛持慎,素來極少誇人,今兒居然能聽著他道出這般言辭,居然還是形容溫廷安的。
溫青松大喜,但又怕溫廷安半途而廢,遂是命溫廷舜監督其課業。
溫廷舜眼下對她有些相看兩厭,溫廷安與他同處同一屋檐,亦是有些不大情願,但祖父之命難違,二人只能默默地從了,長貴和墩子已然在西跨院拾掇了一座書屋出來,灑掃庭除後,供他們二人學讀。
錯金戧漆的烏案之上,供著數盞酥油長明燭,供著暖香,一張竹簟枕席之上鋪有兩張矮木桌榻,應當是兩人的進學之地了。
溫廷安見溫廷舜執刀割席,她忙勸阻道:「二弟,倒不必如此大動干戈,不若放一碗水,在簟席中間位置罷,誰也不能越界。」
溫廷舜冷淡地掃她一眼,袖著手,溫廷安只得訕訕地後撤數步,只聽他寒聲問:「若是長兄越界了,該當如何?」
溫廷安沒料到他錙銖必較至此,忖度了片刻,道:「若是為兄越界,讓你打兩拳可好?若是你越界,為兄就讓你一拳,只打你一拳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