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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安看著呂祖遷,晌晴的雪光偏略斜照,幽謐入廡,將她的容色描金,襯得眸色,儼似金爐內明明滅滅的一縷煙靄,幽幻莫測。
呂祖遷心頭一震,目露戒意,趾高氣昂道:「答應你什麼事,莫非你是想當齋長?」
並非沒有這般可能,未被遣退前,溫廷安在學齋里玩世不恭,屢犯族規,處處與呂祖遷牴牾,且頻生齟齬,呂祖遷被他磨得夠嗆,甚至有一回,溫廷安叉著腰,倨傲地挑釁他道:「再敢管爺的閒事,信不信爺褫奪了你的齋長之位?」
這一席話,呂祖遷記恨了許久,生成了心底的一根棘刺,怕是溫廷安覬覦齋長之位很久了,但齋長由律學博士遴選而出,課業拔尖者方才能勝任,溫廷安是個比茅坑石頭還潰臭的墊腳石,一無所長,就憑他,還想當齋長?做什麼青天白日大夢!
「祖謙兄,有道是君子不奪人所愛,你是齋長,我定是不會與你相爭。」溫廷安言笑晏晏。
呂祖遷納悶,揩了揩鼻樑,抱臂道:「那……你不想齋長,那是所為何事?」
「待翌日私試課績一出,你便曉得了。若我勝於你,你答應我一樁事,若我遜色於你,我亦應承你一件事。」
呂祖遷自然不信溫廷安會勝過他,他深信自己贏定了,盯著溫廷安秀氣清雋的臉,詭笑道:「好,倘若我贏了你,你便穿上襦裙羅衣,點絳唇敷鵝粉,戴珠簪披繡帛,繞三舍苑走一遭,令所有人都看到你!」
溫廷安微怔,起初以為呂祖遷發覺了她真實身份,但轉念一想,實則是這人要羞辱她,一個男兒郎,被迫換上女兒衣,大庭廣眾之下受矚目禮,無異於是尊嚴上的酷刑,呂祖遷想出這一記陰招,可真夠損的。
這個賭就這般定下來了,待下學,她在學齋門前等候沈雲升,少時,他人出來了,協同呂黿一起,兩人正交談著什麼政事,面色沉肅,見著溫廷安,呂黿適時止話,庬眉略凝:「溫生員有何要事?若是來問私試結果,得等明日。」
溫廷安作了深揖,捏腔拿調道:「學生是來尋沈兄。」
呂黿微訝,看了溫廷安一眼,復又看沈雲升,好奇道:「你們認識?」
沈雲升頷首,淺聲道:「有過兩面的交情。」只不過,這番話似乎比往日添了幾分溫潤和煦,少年看著溫廷安,抿唇拱了拱手。
呂黿還要去一趟校舍,得趕路,遂沒深問下去,僅道:「伯晗,那一樁事談到這裡,你得多多留心。」
言訖,復又對溫廷安沉聲道:「老夫告誡你,伯晗是上捨生,你可別將你那些旁門左道帶過來,切忌把他帶到什麼三教九流之地,若是帶壞了他,老夫唯你是問!」
「是是是,」溫廷安無奈耷眉,「學生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凶神惡煞。」
呂黿不放心地離卻後,兩人俱是送了一禮,溫廷安道:「那夜過後,沈兄離開得太突然了,我都沒來得及好好言謝。」
沈雲升神色淡淡,泰然如初,沒提舊事,問道:「不知令兄腿疾如何?」
溫廷安便將太醫近日的診斷之況講了,低低喟一口氣,道:「也不知幼弟能否在上舍里行動自如,沈兄是上捨生,書學所在的魁院與太常寺距離極近,不知沈兄得暇時,能否去看看幼弟的腿疾?」
語罷,她從袖囊里之中摸出一袋鼓囊囊的錦袋,溫聲道:「滴水之恩,理當湧泉相報,承蒙沈兄救了幼弟的命,這是我小小心意,萬請沈兄收下。」
沈雲升沒接,看著她問:「若是憂慮他,為何你不親自去?」
沈雲升性子耿率修直,說話反而沒有尋常生員的含蓄迂腐,其氣度和胸襟趨於曠朗,語氣溫和,卻有堅執的力量。
「幼弟並不待見我,」溫廷安佯作自嘲一笑,口吻黯然銷魂,「我曾經善妒,做過很多傷害過他的事,他不可能會寬宥於我。」
旁人的家務事,沈雲升不好臧否,他與溫廷舜未正面打過交道,不過,常在三舍苑的戟門前,看到此人所撰的策論文章,尤其是針對新政課稅所作的千字論,字字千鈞,勢若瓦釜雷鳴,末尾一句『歲無恙無耶?民亦無恙耶?』,可窺其文氣之卓絕,教人力所難逮。
沈雲升深覺溫廷舜,是骨子頗傲的一個人。
他將錦袋推回溫廷安的掌心裡:「能有御醫醫治,想必你幼弟的腿疾亦能痊癒,不若這樣,接下來一個月,我去書學看看他,替你關照一些,不過,我會說是以你的名義。」
沈雲升說話時,雖是面冷,但話辭溫煦,如晴午薰風,在聽者心頭處草長鶯飛,「人無完人,金無足赤,是人都有犯錯的時候,但只消改正就好,若是你將自責背負終生,那當是很累的。」
溫廷安心中驀然一暖,掖著手略行前一步,待他走上前來,她剴切地道:「沈兄不受我的心意,那我能為沈兄做什麼,總不能白白受了你的照拂,那我心裡會更過意不去。」
沈雲升看了她一眼,倏然淺笑,「還真有一些事忙不過來,隨我來罷。」溫廷安眉眸彎成了上弦月,連聲應是,快步跟了上去。
沈雲升出身農門,家境貧寒,雖是以養士之名義成為了上捨生,但在勤學之餘,須為族學分擔諸多差事,諸如晨間擊木鐸,整理學齋蒲團,替博士研墨謄義,在膳堂里當伙夫等等,髒活累活他都要干。
一般的上捨生看不起內捨生和外捨生,這就凸顯出沈雲升的品質了,謙遜克己,縱使從窮舉人飛升了,也不因身份而覺高人一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