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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6 14:47:00 作者: 孤荷
溫廷安沒有餘裕的時間思量這一樁事,她磨好了墨,凝眸審題,呂黿攏共出了三道大題,先是律義,律策次之,律論末之,僅有一炷香的時間答題。每道大題囊括諸多小題,文字閱讀量和思考密度頗大,時間又短促,尚未開考,氣氛便已是沉重又壓抑,幾近於哀鴻遍野。
溫廷安將三道大題過了一回。
律義,顧名思義,考得就是死記硬背的書中內容,考註疏、頒布某例律法的宰執、案例,一如填空、默寫,全憑記憶力。
律策,針對某一治道議題,從律學的立場,作出夾敘夾議的千字策論。
律論,三題之中難度最大,地位相當於前世理科最後一道大題,講述了豐城曲江一帶,有一樁牽涉了世家大族的離奇盜葬案。
『一位世子爺和他的姨父,為讓子孫享萬代福祿,聽信神婆讒言,派人將老祖宗的祖墳挖撅而出,將母親棺木疊葬於老祖宗舊棺之上。後遭族人告發,負責該案的縣令同世子爺是一夥,尋一莫須有的罪名,將族人法辦。
族人潛逃,逃至布政司找到參議控告,參議將該案轉予知府,知府將世子爺等人及案卷參詳問審,世子爺與姨父為逃牢獄之災,趁仵作勘驗墓地後,連夜將母親棺木移至他處另葬,爾後,反訴族人誣告良民,又告縣令受賄與世家勾結。後,三院獲悉此情,決意掛牌督辦,將盜葬案移送至州府重審。
案情如述,請以大鄴刑律謹對。』
盜葬案於十日前剛發生過,雖說這道題也牽涉到了墓林,但案情原況、量刑標準、律法定奪,卻與第一堂課講得內容幾乎不相涉,若是毫無儲備,便覺該題艱深難解。
案情之中的世子爺與姨父,原本只有盜葬罪,但財迷心竅,不僅掘了祖墳,還辱沒祖屍,數罪併罰,按律當斬。
溫廷安圈出了案情的數個詞眼,觀覽了一回,便續用原主的語境來寫題,左鄰右舍早已響起了奮筆疾書的挲挲之音,聲如蠶食桑葉,石擊深潭,煞是悅耳。
溫廷安有個怪癖,喜歡從後往前寫題,由難入簡,她先將最後一道律論謄寫完,再逐次去寫律策與律義。
約莫半刻鐘過去後,坐在她前排的一位生員,猝然捂緊了肚子,踉踉蹌蹌地起身,步至呂黿近前,面色煞白道:「先生,我應是早膳吃錯了東西,鬧了肚子,胃脹得厲害,不知能去茅屋否……」
呂黿對沈雲升道:「伯晗,你給他看看。」
伯晗是沈雲升的表字,他謹應了聲,為那位生員切脈,再看了舌苔與腹部,詳盡問了其近七日的如廁情狀,那生員額冒冷汗,期期艾艾地答了,沈雲升道:「胃氣暢順,腹息畢至,囊部無結阻,脈象亦屬平通,你雖腹鼓,但胃並無脹氣之狀,你應是了無大礙的。」
呂黿捋了捋須,話辭冷峻:「伯晗說無礙,你便是無礙,既然無礙,那佯病去茅廁作甚?」
生員一霎地寒汗潸潸,他總不能承認自己打算去茅廁與家僕晤面,竊拿紙團吧?
他原本想死皮賴臉稱自己就是有病,但不知為何,看到沈雲升那一雙清寂如水的眸子,仿佛是洞悉了他心中的把戲,他脊椎都拔涼了,當下挺直了腰板,尷尬地打了個哈哈,說沈雲升診治出神入化,一為他診脈,他便不腹脹了,語罷,訕訕地返了回去。
堂中原是還有數位意欲稱疾的生員,見了這個場面,皆是悻悻,誰也不敢去鋌而走險,只能硬著頭皮,絞盡腦汁地將律題寫完。
這一下子,溫廷安終於曉得,呂黿請沈雲升暫代學官的目的何在了。
每逢私試、公試、舍試,總有那麼一夥生員假稱疾,實則去茅房造弊,他們演得栩栩如生,教人辨不清他們病況真假,耳根子軟的學官,便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放他們去了,但這亦助長了假稱疾的惡風,對認真學試的生員並不公平。
律學醫學兩大學齋的博士,遂是聯袂想了一出法子,那便是每逢大考,必遣太常寺里的一位上捨生或內捨生,以學官之名,跟隨律學博士左右,以司監堂之職。
溫廷安寫完了三道大題,捻起了墨紙,輕輕吹一口氣,待墨字幹了之後,款款起身,行將交卷,行至第一排時,呂祖遷突然起身,不輕不重地撞了她一下,把她撞到了身後,他一馬當先趨步至呂黿近前,將答紙放置在台面。
他算是第一位交卷的了。
呂祖遷驕傲地挺了挺胸膛,睥睨了溫廷安一眼,溫廷安只是搖搖頭,跟上去,將卷子交了上去,她看了沈雲升一眼,念著現在還未下學,她想等下學後再去尋他說話。
兩人一前一後步至廊廡外,呂祖遷陰陽怪氣地道:「看你抄得挺滿當的啊。」
溫廷安莞爾,寥寥地牽起唇角:「若我不是抄的,你當如何?」
呂祖遷挑了挑眉,道:「你哪次課考不是抄來的?抄得雞零狗碎,還裝得這般無辜,我爹要不是看在你爹你祖父的面子上,早把你趕出去了!」
溫廷安負手在背:「那你要打賭麼?」
「大鄴禁賭,族學更甚,你還知律犯法?」
「所以說,你不敢?」
呂祖遷額庭青筋猙突,被激起來了:「你要賭什麼?怎麼賭?」
溫廷安徐緩地道:「此番私試,若我考得甚於你,你便應承我一件事。」
第9章